※※※※※※※※※※※※※※※※※※※※※※※※※※※※※※※※※※※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1996/02 (第二十五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诗 ※ ※ 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网 ※ ※ 佳作选)。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      ※ ※                                 ※ ※※※※※※※※※※※※※※※※※※※※※※※※※※※※※※※※※※※                  § 亦布:  卷首诗         §  二  月 本刊:  创刊二周年启事     §                  §  ·亦布· 【牛肆】             § 散宜生: 向保尔·柯察金学习   § 风缓急自如地捅穿城市 东邪:  一对小翠鸟       § 天空很白 红墙:  情话--写给今天    § 无端:  洗猪肚         § 灯光拖着影子                  § 影子以多种姿势说着 【丝露集】            § 不变的台词 莲波:  痴话三章(诗)     § 胡彪:  王五的留学轶事·出无车 § 雪花纷杂落下 亦布:  夜(诗二首)      § 玫瑰鲜红如血 蒙人:  跨越时空        §                  § 夜在变短 【网里乾坤】           § 梦游者踉踉跄跄,路 碧荷:  鲁迅和周作人及其他   § 分岔疯长 〔编辑〕:读者与作者之间的信   §                  § 鸟声很远 【网萃】             § 莲波:  莲波散语        §〔寄自cheny6@rpi.edu〕                  § ∽∽∽∽∽∽∽∽∽∽∽∽∽∽∽∽∽∽∽∽∽∽∽∽∽∽∽∽∽∽∽∽∽∽∽ ◆          创 刊 二 周 年 启 事   在《新语丝》创刊二周年之际,我们设立了“新语丝之友”通讯网,供《新 语丝》的编辑、作者和读者交流意见、张贴文章和讨论文史哲问题。欲订阅者请 在信的正文写一行指令: subscribe xys-friends your_email_address 送到: majordomo@cc.rochester.edu   “新语丝之友”上的张贴存于(张贴一个月后才供取阅): uwalpha.uwinnipeg.ca/pub/xys-friends 这一期,我们选了三篇张贴放在《牛肆》的开首,以飨读者。 【牛肆】∽∽∽∽∽∽∽∽∽∽∽∽∽∽∽∽∽∽∽∽∽∽∽∽∽∽∽∽∽∽∽ ◆         向 保 尔 柯 察 金 学 习                ·散宜生·   回家看了一迭《新语丝》之友的帖子,俺都迷糊了:今夕何夕兮人人叹息? 查一查计算机的 system time,没错,二月十三日嘛。俺有老年痴呆症,计 算机总不会犯糊涂吧。这么急着要过情人节?那好,腐儒过了午夜也来送一帖, 算哪天都成。   俺少年时,也是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当生活教科书的。看书还是女孩子 家心细。红墙说得没错,保尔和冬妮亚本来就没什么“关系”,看不出才是对的 。图雅说是恋爱,小男小女的,没到那份上啦。俺当初也没觉得他们有什么了不 起的“关系”,不就是俺和俏同桌的关系吗?   “爱情是什么?”刚到美国时,和一位读心理学的哥们同屋,也和他谈起过 这问题。却被他训了一顿:“亏你还是学理工的。心理学也是一门科学,讲的是 归纳法。咱们不问爱情是什么,咱们只观察人在爱情中有什么心理变化,然后归 纳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   据他说,这样更实用。知道了堕入情劫的表征,就能设法控制自己,就不至 于家产被人分了还不明白是怎么分的,或是做了奴隶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的卖 身契。   那行,这俺更要听了。于是这位仁兄说起了他的“爱情三定律”。要说“恋 爱”,最好的办法是把它和有时难以区分的“友谊”相比:在心理上,爱情和友 情有什么不同?   一是在思念的强度上不同。你可能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思念朋友;两星期没 电话,你可能会想念朋友。但是对情人的思念是分分钟不断的,睡觉时当然想, 上课时脑袋沉沉也在想,洗澡时摸到自己的身子,更是想。   为什么洗澡时想得厉害?这就联系到第二个不同了——思念的方式不同。对 朋友,你思念容貌,思念讲过的隽语笑话。但是对于情人,你的思念是和“性” 不可分解的,带有身体接触的强烈要求。   在和朋友聊天时,你或许会欢迎第三者加入,特别是如果是双方的共同朋友 。但是爱情是排他的——而且根本就无视其他的人和物。在大庭广众、笑语喧天 之中你只见到一个人的倩影、只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你会当众说出一些在头脑冷 静时可能令你无地自容的亲昵话语。这是第三个不同。   “谁要是同时犯了这三大天条,谁就完了,被罚在爱情里了,神仙都救不得 。我看你前几天在算什么地球自转公转的力学题。用你们搞理工的话讲:这是重 心的突然倾动,这是早已习惯成自然的自转轴的横向翻转,这是极地和赤道的瞬 间的位置对换,这是热带雨林的诱人青翠在刹那间毁于酷寒的风雪,这是北极的 亘古冰原在艳阳下迅急化为滔滔海潮,这是整个轨道的重新安排,这是围绕一个 新的太阳重新起步……”   “要这么说,中国人谈恋爱的,有几个是有爱情的?”俺大声抗议。   这老小子冷哼一声:“废话,中国人结了婚的,又有几个是有爱情的?”   俺不气反笑。“我还以为你读了佛洛依德有多西化。这不,一条又粗又长的 中国尾巴露出来了吧?你那些心理学洋教授有谁会认为婚姻和爱情是一回事?”   保尔·柯察金的婚姻和爱情就不是一回事。当他劝达雅和他结婚时,已经是 共产主义老油子了,说的都是很实际的过日子的事。他和冬妮亚,只是好奇和两 极间的吸引,彼此都不是成熟的感情。以“爱情三定律”衡量,只有和丽达,或 许算得上是爱情。保尔写到冬妮亚,写到达雅,都写得很开放;他和丽达之间, 就写得比较隐晦,丽达才是保尔心中永远的痛吧?   跟着保尔不一定懂得爱情,倒是教训还是可以学的。保尔和丽达分手多年后 再次相遇,说起保尔当年暗恋丽达的事。丽达笑问道:那时你为什么不求婚呢?   “我那天在剧院里看到你身边有个男人……”   “那是我哥哥啊!”   从此以后,有了事,忆忆这一段,不赌气,问清楚。这一路人生,尽管挨了 女大爷不少巴掌,幸慰的是,每一记巴掌的来龙去脉,总算大致还摸得清楚。情 人节的时候想想,虽说人家未必还记得咱,本人倒也活得不冤枉。 〔写于96年2月13日午夜,寄自 Sanyee_Tang@mindlin.bc.ca〕 ◆            一 对 小 翠 鸟                ·东 邪·   天昏地暗地打了几天游戏,刚刚才回过神来,Oops,已经是情人节了。   发现图雅和鸣鸿在努力撮和焦(大)林(黛玉)配,四月在叽哩咕噜蝌蚪文 地在水一方,五月在回忆高中时候的浪漫,也罢,咱就来一段小学时的恋情吧。   这段记忆本已尘封许久,出国前整理东西时偶然翻出一张小学毕业的集体照 ,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张清秀可人,宜喜宜嗔的瓜子脸。刹那间往事如洪水一般 冲决而出……(此处略去八百字)。此后,我就留意上了她。   那时的女孩看人深刻,所以俺虽然一贯不修边幅,却也得到不少女孩青睐。 唯有她,那以后好象总是故意躲着我。每次看到我走到近前,她都立即掉过头去 和其他男孩说话。而每次看到她和别的男孩笑闹成一片,我心里就有一阵说不出 的刺痛。她是故意的罢?她是做给我看的罢?我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这个问题。也 许因为我每次面对着她都怅然若失,表现得过于明显吧,很快大家都觉察到了。 经常和她说笑的男孩就此在我面前象小公鸡一样地骄傲起来,恨得我牙痒痒的。 那时才看了《少林寺》,班里所有男孩都蹦蹦跳跳地比手划脚,俺可是公认的武 林四大高手之一,要不是身为班长,几乎就忍不住一掌劈过去了,直到班主任有 意无意地插了一手。   那时班主任是语文老师,视我为最得意的嫡传弟子。而她也是他所宠爱的学 生之一。这天有个捣蛋鬼抓了两只小翠鸟(绿色的羽毛,极可爱,我至今不知是 什么鸟,姑且称做小翠鸟吧),课堂上小翠鸟忽然在那家伙的课桌里大鸣大放起 来,惹得班主任龙颜震怒,当场痛骂他一顿,没收了两只小鸟。然后继续讲课。 讲着讲着,班主任象是想到了什么,铁青的面色渐渐转和,到了下课前,面上春 风和煦,简直就象有什么喜事似的,搞得全班摸不着头脑。下课后,身为语文课 代表的她照例上去交刚收齐的作业,我则从里头往教室外头走。既然她要避着我 ,当然我也得谨言慎行,尤其是在班主任的眼皮子底下。所以我和她彼此经过对 方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小心翼翼地,向右绕了一个小弧度,配合默契无比, 跳华尔兹似的。刚绕过一步,忽听身后班主任叫我的名字,我一转头,恰好她也 回过头向我望来,“咔嚓”,瞬间的目光相碰,真能撞出亿万点火星来。我不知 道。也许我在转头之前,潜意识里就隐约想到班主任这一叫我的名字,她肯定会 回头看我,我肯定可以迎上她的目光吧。这一瞬间我从她的目光里读到的是七分 疑惑,还有三分是……抑制不住的期盼?总之没有半分的抗拒。瞬间之后她就垂 下了目光,我也转眼向班主任望去。班主任微笑地做着手势,要我俩……一块过 去!我立时心头狂跳,因为,我猜到他的意思了。我强作镇定,微微斜眼瞥了她 一下,见她玉颊微红,粉颈低垂,轻移莲步,接着向前走去。我亦步亦趋地跟在 她身后,来到班主任身边。班主任点了下作业,随即舒展猿臂,变戏法似地从讲 台桌里掏出那两只小翠鸟:“来,一人一只。”   接下来的半天大概是我整个小学阶段最快乐的时光了。我和她两人的手里, 各自捧着一只精灵可爱的小翠鸟,在一起互相逗弄着玩,鸟也成双,人也成对, 只有亲密,全无隔阂,羡煞鸳鸯,气死牛郎。那位本该倒大霉的捣蛋鬼吗,甚至 连检讨书都不用写,当然老爷子的扫帚把子也不用挨了,所以他过后对我感激之 至,直夸我面子大过天。   唉,光阴似箭,后来各自上了不同的中学,就再也没有互通音讯。一晃十多 年了,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过得还好吗? 〔寄自xudonghu@iscs.nus.sg〕 ◆           情话--写给今天              ·红 墙· (一) “哎,醒醒。七点了。” “……” “怎么!你听见没?几点了,还呼呼地睡?” “嗯……” “起来吧,太阳晒着你的……” “别那么不雅。人家一睁眼你就嘴臭。” “不是没刷牙吗!你醒了?” (二) “嗨!是我。” “是你呵。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不能打个电话?” “没说不能,你就是神经。今天怎么样?” “就这样呗。对了,我老板明天出差。” “看你那样,又想偷懒?” “没有的事!我……” “算了,算了。该干活了。回家再聊?” “讨厌!才打了二分钟。” “行了,BYE?” “BYE。” (三) “回来了?” “嗯。” “都六点半了。干什么来着?” “有个客户的东西。特烦。” “烦什么,慢慢做好了。饿了吧?” “还行。我来盛饭吧。” (四) “你还玩呢。该睡了。” “你先去吧。我就来。” “我听你的?!天天说就来就来,从来不到十二点不睡……” “天天就听你嘟囔数落。你先睡!” “我还烦你呢。烦人。” “就来了。” “烦人烦人!” “就来……” 〔1996.2.14,寄自redwall@dimensional.com〕 ◆              洗 猪 肚                ·无 端·   上周末,室友有朋自远方来,买了一只熟猪肚待客,特意切了一碟给我们。 不吃还好,一吃就把馋虫勾了出来。死活缠着峰买了两盘生的,自己回来做。   拆开保鲜纸,倒出来一看,发现每只肚子里还塞了一只,顿时如获至宝,算 计着怎么弄出四种不同滋味来,却忘了洗猪肚的费劲。戴上手套,用苏打和白醋 反复搓洗着每一只粘滑的肚子,酸碱混合时特有的怪味儿冲鼻而来,只觉得味道 很熟悉,猛然想起了母亲。   小时候第一次吃猪肚是在一个冬天,妈妈很晚才从城里回来,门开时,扑进 来一股寒风。妈说给我们买了好吃的,我跑过去翻她的提包,妈得意地笑着朝我 晃晃手里的网兜说:“生的,不怕脏,你就吃吧。”那一大团软软的隔着几层纸 还能闻见腥臊气的东西,让我大失所望。妈说等她做好了,我吃起来会把舌头都 吞下去。那天又是停电,妈妈把买来的东西倒在一个大瓷盆里搓洗,我在一旁帮 忙倒醋洒碱,那种刺鼻的气味飘了一屋。妈告诉我哪是猪肚的外面,哪是里面, 告诉我它比肉还好吃,又比肉便宜。她洗了很久,烛光被震得摇曳不定,我们的 影子也在墙上晃来晃去。洗好了,妈把它们酱了,她认为那样可以吃得久一点。 我吃了切好的第一条,从那一刻起就认为天下的第一美味是:酱猪肚!我吃完了 ,还要,妈就又拣了几条给我,然后说要留着慢慢吃。她自己竟没舍得尝上一口 。睡觉前,妈用手摸着我的脸,感觉粗粗的,刺得难受。妈说是醋和碱弄的。   小时候不懂事,还是总闹着要吃猪肚,可那时候东西都不太好买,能吃到的 时候极少。每一次都回味无穷,母亲的手也越来越粗糙。现在她的指节已经因为 痛风变了形,一沾凉水就会疼。   干完活,跟峰说将来接妈来在这里洗猪肚,他骂我不孝。其实我只是想说这 里用热水很方便,而且我还有一双手套…… 〔寄自 haili@gl.umbc.edu〕 【丝露集】∽∽∽∽∽∽∽∽∽∽∽∽∽∽∽∽∽∽∽∽∽∽∽∽∽∽∽∽∽∽ ◆      痴话三章        ·莲波·      献给 天下有情人         前生注定事 ◇       酒         把你         酿成一种         酸中带涩的         红酒         贮在水晶瓶里         贴上我的名字         渴了         望一眼         病了         抿一口         临死前         一饮而尽 ◇       纸         想是今年雨季来临         你的纯白已然泛黄         一如我手中那卷         午夜必读的毛边书         而我于黎明时分悄然潜入         隐隐地         漾作你第三十二页         最末几个字间的         一抹淡淡脂痕 ◇       蝶         我的梦是一只茧         每抽一条丝         就织成一首         关于你的诗         而那些梦也装不下的东西         便幻作千年         挣茧而出的故事 〔于九六圣瓦伦丁节,寄自美国芝加哥〕 ◆        王 五 的 留 学 轶 事 (三)                ——出无车                ·胡 彪·   人们都说,加拿大是一个装在轮子上的国家,离开汽车,整个国家将停摆。 入夜,站在立交桥上,望着下面的高速公路,两股道上车流对驰,左边是连成一 片的白光,滚滚而来,右边是连成一片的红光,滚滚而去,王五想,果然名不虚 传,这是名符其实的铁流滚滚,早晚有一天我也要加入这滚滚的铁流。想是这样 想的,实际做起来却有些出入。稍后,王五也的确是装备了轮子,只是,不是四 个而是两个。他买了一辆自行车。王五的财力和实际需要只允许他装备两个轮子 ,他想,自行车的机动性虽不及汽车,好歹也有两个轮子,有毛就不能算秃子。   过了一段时间,王五发现,在要求有四个轮子的国家里,两个轮子常受到歧 视。首先,许多大超级市场影剧院门前,都有偌大一片停车场,却没有停自行车 的地方,他经常不得不把自行车锁到停车场边的灯柱或树上。这总让他想起,在 中国乡下,往树上拴驴,就是这个拴法。所以,每次往树上锁车,他都忍不住要 哼,“我的小毛驴,小毛驴……”。讴歌完小毛驴,回头看到一排排整齐的电骡 子电马,心里则不免有些失衡。其次,没有汽车,连住房都受限制。一次,王五 看好了一处公寓楼,打算跟一个朋友合租一套公寓,打电话去问询,管理员在电 话里问:“有汽车吗?”王五问:“有自行车,行不行?”管理员说:“对不起 ,我们的公寓只租给有汽车的人。”撂下电话,王五愤愤不平地说:“这分明是 车别歧视嘛!”   更可气的是一次买瓷器。王五买了一套碗,一套盘子,还有一套杯子。开始 店员一边包装,一边讨好地说:“这样稍微一包,你放在车上就不会颠破。”王 五不无尴尬地说:“对不起。我没有车。你能不能给多包几层?”店员一听,忙 说:“噢,我不知道你没有车。不过,提着走就不用包了。”王五觉得自己所属 的那个档次被忽略了,有点赌气地说:“不。还是请你多包几层。我没有汽车, 但我有自行车。”店员勉强给包了,但脸上却没有好脸色,嘴里还嘟嘟囔囔,“ 如果每个顾客都象你这样,我们就会破产。”这让王五再次体会到,在要求有四 个轮子的国家里,只有两个轮子是多么麻烦。   然而,尽管遇到许多麻烦,王五对自行车仍然是情有独钟,毕竟不需要每月 两百多块来养活它,所受的那点歧视,跟这两百块一比,算得了什么?后来,与 他差不多同时出来的人中,不少人装备上四个轮子,加入了滚滚的铁流,王五依 旧痴心不改,整天骑着自行车满世界转悠,往树上“拴驴”时,已能做到心平气 和。然而,没过多久,有两件事改变了他的看法。   那一年,世界女子足球锦标赛在加拿大举行,王五所在的城市是赛场之一, 球队都在王五学校的学生公寓下榻。王五喜欢足球,又比较热心公益,就报名给 女子足球做义工。他被分配给中国队当 team host,里外打杂兼翻译。女足 队员到达的那天下午,王五早早等候在门口,心情多少有点激动地想,女足姑娘 们大概跟女排姑娘差不多吧?等女足姑娘到了一看,个头都不高,岁数也不大, 跟一群中学生似的,长期户外训练,个个都晒得黑不溜秋的,乍一看,说是泰国 队来了,一定没有人怀疑。王五不禁大失所望,但还是努力挤出一脸笑容,跟姑 娘们打招呼,“你们好!我叫王五,为你们服务的。”姑娘们没有反应,多数人 对王五不理不睬,个别人甚至露出戒备的神色,好象她们正走在街上,一个陌生 人突然上前说:“姑娘,我请你吃冰棍,可好?”王五被晾得十分尴尬。   危机关头,队伍里有三个男士上前与王五握手寒暄,给王五解了围。后来的 几天,这三个人对王五特别客气。其中一个是教练。教练有个亲戚在附近另一个 城市里,他想跟亲戚取得联系,但他住处的电话只能打本市,打长途需要到外面 去打 pay phone。教练不会用这种电话,于是托王五给打电话联系。王五系 里研究生休息室刚好有部电话,可以免费打往教练亲戚那个城市,没费多大劲就 联系上了。给教练办成了这件事,教练非常高兴,当着全体队员的面,跟王五握 了两遍手,好象王五踢进关键一球似的。王五心想,不就是打了个电话吗,值当 的吗?   第二天训练结束后,有两个队员来找王五,完全没有第一天见面时的傲气了 ,笑容可掬地请王五带她们去打电话。王五跟女孩子不记仇,就带着她俩去了。 两人高高兴兴打了电话,回到宿舍一传扬,又招来更多打电话的。有一个要打往 美国,系里的电话打不出去,王五只好带着姑娘去打 pay phone。姑娘不会 打又没带钱,用祈求的目光看着王五,王五最经不住这种眼神,便用自己的钱去 换了一把硬币,往电话下面一放,拨通后,姑娘接过电话,叫了声,“姐!”王 五转身要走,姑娘一把揪住他,“别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往里塞钱,你得帮 我塞钱。”于是,王五就站一旁塞钱,状极憨厚。由于王五的服务态度好,姑娘 们有事,尤其是打电话,都愿找王五。王五则一概尽力去办。一时间,王五倒成 了香饽饽。   另外两个特客气的,一个是随队医生,一个是国际裁判,他们俩住一个房间 。一日,二人非常热情地把王五请到他们房间去,先敬烟,王五不抽,接着又敬 水又递苹果,搞得王五有点受宠若惊,觉得祖国亲人热情得让人受不了。忙活完 后,二人各自点上一根烟,抽了起来。王五知道这栋楼里不能吸烟,就提醒二人 。医生十分老练地往天花板上的烟火警报器那儿指了指,说:“我一来就用塑料 薄膜把它包上了,这是老经验了,我走了十几个国家,多高级的饭店都住过,到 哪儿都用这一招,还从来没有失过手,可以放心地抽。”医生年纪不大,说话咋 咋唬唬,王五开始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一听他去过十几个国家,不由对他多了 几分敬重。   裁判则大谈他在国内吹过的那场国际比赛,当时中国足球队的教头是德国人 施拉普那,他不给施拉普那面子,一个关键球他吹中国队犯规,结果中国队输掉 了那场球,赛后,施拉普那大骂他不爱国,等等。最后他总结道:“施拉普那就 会弹爱国这根弦,可队员们不是光爱国就能把球踢好哇,我也不能为了爱国就不 遵守国际足联的规则不是?”敢跟施拉普那叫板,肯定不是无名鼠辈,裁判想让 王五得出的是这一结论,可王五并不按他的思路想事。外国专家王五在国内接触 得也不少,他最瞧不上某些专家在国人面前颐指气使的样子,也瞧不上某些同胞 拿着外国专家的鸡毛当令箭的奴才相。听裁判这么一说,王五觉得,这人坚持原 则,不买洋教头的账,一身正气,是个君子,遂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也 打算把自己有一次怎样杀外国专家威风的壮举侃一侃。   刚提起话头,裁判适时地截住王五,不露痕迹地把话题一转,讲起北美的美 丽风光,以及他们出国的不容易。医生接碴说他的机会来的尤其不易,北医毕业 分到国家体委训练局,熬了五年,今年才轮上他出国。王五心想,国家体委训练 局的出国任务是怎么分配的?五年的时间没让人家出国,说声让出,半年的时间 就跑了十几个国家,这也太旱涝不匀了。王五刚准备就这个问题发表一点看法, 医生又适时地把他的话扼杀在萌芽之中,悲壮地指出,他到这个国家来一次不容 易,此一去,今生也许不会再来了。话语之间透着与其年令不相称的苍凉。听到 这番话,王五的鼻子都有点酸楚。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二人提出集体安排的游览项目太少,这附近有两个著名 的旅游景点,有关部门没有安排,想请王五带他们去玩玩。这一下把王五难住了 ,他要是有车,他会很荣幸地、毫不犹豫地带祖国亲人走一趟,可惜他没有。王 五这时的心情好比老师满心期望学生完成一项作业,而到了日期学生却拿不出来 。他不好意思地向二人解释,自己没有车,要去只能坐 bus。二人听完,对 视片刻,医生掐灭了烟,有气无力地提出到外面的休息室去看会儿电视。王五知 道自己让祖国亲人失望了,觉得象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似的,无颜面对祖国亲 人。   次日相见,王五象往日一样,热情地跟二人打招呼,二人竟象不认识王五似 的,迎面走了过去,与走在王五身后的陈华热烈握手。这次他们摸清了,陈华有 车,是王五告诉他们的。王五扬起来的手停在半空,收回来不是,不收回来也不 是。往美国打电话的那个姑娘走过来,一把拉下王五举着的手,小声说:“甭理 他们!两个势利眼。”王五心里感激姑娘救他的驾,嘴上忍不住问:“你怎么看 出来的?”姑娘说:“在水牛城过登记手续,一天的时间,我们就知道了他俩的 德性。”祖国亲人热情的急剧变化,让王五体会到了世态炎凉,这滋味比买瓷器 时受店员的冷落要难受得多。幸亏女足姑娘们还够意思,否则,王五真想拍屁股 走人。   锦标赛结束了,女足姑娘们捧着冠军奖杯,踌躇满志地走了,医生和裁判由 陈华带着去了他们想去的地方,也心满意足地走了。回味着十几天来与祖国亲人 的交往,王五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窝囊,不由心里骂道,什么祖国 亲人?整个俩祖国孙子!同时暗下决心,不就是一破车吗?陈华那车是九百块买 来的,赶明儿我花六百块去买一辆,谅这帮祖国孙子们也看不出区别来。这事尽 快就办,真看够了祖国孙子们的嘴脸!   然而,气再壮,没有坚实的经济基础为依托,到底还是虚的。一分钱能憋倒 英雄好汉,何况六百块乎?而且,号称六百块的车,从考执照,到交税,拿牌照 ,买保险,这一条龙作业,没有两千块搞不下地。王五账上那个数,他自己都不 好意思跟人说,幸亏这个社会把这事当隐私保护,否则他只有编瞎话蒙人了。好 不容易才摆脱经济危机,账上刚有了俩小钱儿,就要跟两个祖国孙子斗气,这不 是瞎折腾吗?也得折腾得起呀?想到这些,王五顿觉气短了许多,也顺了许多。 但还是无法解除心头恼恨,于是发誓,我要再伺候这号祖国孙子,我就是孙子!   刚发誓没过几天,王五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是刚从国内来,王五家托她带 东西给他,让他去取。王五一听家里托人带东西来很高兴,第二天一早就坐长途 汽车去指定地点取东西。上午十点多钟,王五找到那家四星级饭店,按号码找到 房间,敲门,门一开,没见人,先闻到一股方便面的味道,王五曾一度天天吃方 便面,对这味道熟悉极了。随着方便面的味道,一位年龄三十六七的女士探出头 来,王五报上家门,便被热情地迎进门去。里面还有两位年长的男士,象是领导 的样子,女士一介绍,果然不假。他们是一个三人代表团,两位男士,一位是团 长,公司的业务付经理,另一位是付团长,公司的总工程师,女士是秘书兼翻译 。三人正在用一个大电热杯煮方便面,看来是早饭。   落座后,他们首先让王五给介绍便宜的旅馆。秘书说,这个城市是他们北美 之行的第一站,准备小住几天,因事先没联系好,无人接应,是出租车把他们送 到这里来的,这次旅费包干,不想住这么高级的饭店。这种心情王五特理解,于 是,抄起电话本查黄页,这功夫,两位领导吃方便面去了。王五找了几家tavern 或 inn之类的去处,让秘书打电话联系。秘书都徐娘半老了,竟作娇憨状, 对王五说:“你帮人就帮到底吗,听说这里很多事情都可以讲价的,你帮着讲讲 价吗。”王五怕她上前摇自己的袖子,赶紧从命。运气不错,几家旅馆都有空房 间,最后他们选中一家最便宜的,价钱相当于现在的一半,三人非常高兴,决定 中午12点以前退房。住处解决之后,秘书又提出附近有个有名的大瀑布,想让 王五带他们去玩。王五一听,脑门上立刻就沁出汗来,心想,自己已经让一拨祖 国亲人失望了,失望的面容还历历在目,这眼看着又要让一拨亲人失望,这倒楣 的事怎么都让我赶上了?   可是,王五实在不愿让那一幕重演,于是,便尽自己所知,把去大瀑布的路 程及来回乘车的时间地点,详细地讲了一遍,极其委婉地让亲人们知道自己不能 带他们去玩。讲完后,三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了表情,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 话。王五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沉默了片刻,秘书开腔了,“你妈跟我们说,你出 来两年多了。对吗?”王五答:“没错。”秘书又问:“出来两年多了,还没买 车?”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王五顿时感到羞愧难当,觉得又一次辜负了祖国 亲人对自己的殷切期望,头便低了下去。秘书面无表情地递过王五他妈托带的包 裹,王五知道自己的使用价值已经完了,再待下去就没有意思了,于是,接过包 裹,头也没敢抬,说了声谢谢,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四星级饭店。有了刚来时借 钱的教训,王五这次没有乱跑,而是急步如飞,但远处看上去,还是象拿了人家 的东西在逃。   王五边走边摸那个包裹,心里暗暗叫苦,这可让妈的老脸往哪儿搁啊?我笨 !我无能!接着,开始发狠,再也不能出无车了!为了老娘,这回就是砸锅卖铁 ,也要买车! 〔寄自 g9226231@mcmail.CIS.McMaster.CA〕 ◆          夜          ·亦 布· ◇        夜·片段之一         当你将眼光从暗红的天边收回         天一下子黑了         路灯象一座座孤岛         你散漫地走着         呼救是一种灼人的欲望         路很平坦         四周楼房中,灯光         缤纷地倾溢出来         想象着那些明亮屋中的种种情景         温暖的光芒倏然变得刺目         你不觉加快脚步         终于来到住处         门照例紧关着         默想着敲门的暗号         你把钥匙塞进锁中         迟疑地推开门         漆黑的屋里         有一种熟悉的芳香在静寂中浓郁得令你窒息         你急急地打开灯,长长地呼吸着         然后习惯地四处走动         当你漫不经心来到窗前         蓦然看到你模糊的影子         斜斜地躺在秋夜萧索的街上 ◇        夜·片段之二         周末之夜         众人都已离去,房间         空旷而静寂         这时只能打开音响         把音量开到极限         让音乐无所顾忌地炸响,粉碎         每一块坚硬的空间后         再和手中冰冷的啤酒一起         注入你虚热的心         开始要放摇滚乐         节奏要强烈分明         歌喉要粗而沙哑         最好不是中文,因此         不会有伤心的歌词         那样清晰而尖利地穿透微醉的         你         接着放些爵士乐         萨克斯风千回百转地吹起         旋律在琴键上欲飞还落         想象在新奥尔良的街头         狂欢的人们载舞而过         你微微地笑着         歌词是早春的雨         点点滴滴地落在         你的脸上         等夜已沉沉         调小些音量,然后         放一盘钢琴音乐         要独奏的那种         节奏是三峡中时缓时急的江水         和弦是吹皱西湖的秋风         主题若隐若现象云中穿行着         故乡的新月         此刻你已沉醉         乐声渐不可闻         火焰         悄然在记忆中的红唇上燃起         慢慢在你心底蔓延开来         许久之后         朝阳在东方冉冉升起         旭红的光透过你的梦         折射着墙上尘封的吉他 〔寄自 cheny6@rpi.edu〕 ◆             跨 越 时 空                ·蒙 人·            (一) 扬州 一二零五年四月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     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     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     尚能饭否?   吟咏这首“念奴娇”的,是一位老人。看模样该有六十多岁了,形容枯槁, 坐在城中空地的一棵大树下,望着西下的夕阳,口中喃喃。他的周围站着几个妇 人,看着他嘀嘀咕咕。   “你看,这辛老头又在作诗呢。”   “听说他年轻的时候还带兵打过仗呢。”   “你看他那样,那么瘦,拿着本书都费劲,还打仗?打死都我不信。”   “他哼哼叽叽地念的是什么呀?你听清楚了吗?”   “没有。他是在胡念吧。这老头的诗,谁能听懂?”   “要是你们都听懂了,金人早就赶跑了。”   说这句话的,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青年,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 他讲话的口音与扬州话迥异,似乎是北方人。他注意到,那个在树下的老人听到 他的这句话,把头转过来。双目之中,闪着灼人的光。   这个青年叫巴图,是从塞外蒙古高原来南方学武的。其实他父母本是汉人。 在金人南侵时,他父母向北边逃难,在蒙古被一个千户收留下来。他一生下来, 就取蒙古名字。长大之后,由于向往中华武学,他自持会说汉话,便一个人到了 武当山,拜了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为师,日夜苦修。这番来到扬州,是奉师命 惩办几个扬州的流氓。   巴图正欲与那位姓辛的长老搭话,突然身后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 是几天前在街上碰到并自己介绍投在宋远桥师傅门下的师妹文文。文文旁边还站 着和她形影不离的大个儿。   “原来你在这儿啊,可算是找到你了!”文文说着便抱住巴图。巴图很不好 意思,脸都红了。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巴图问。   “你是86级物理系的吗?”   “啊!”巴图吃惊地叫了起来。旁边的大个儿“吃吃”地傻笑。            (二) 南京 一九八九年十月   我在熬了一个通宵之后,终于炮制了一篇长达数十页,洋洋几万言的《动乱 后的反思》。我自以为本人的“反思”从长度和文学性上讲定是全班第一,虽然 反思的深度还欠火候。在上厕所时,见木门上赫然几大字“拉屎之后的反思”, 乐得我差点儿没方便出来。   食堂里遇见本校头号舞棍晓东和头号笔杆学军,我把这个“厕所文学”的新 发现告诉他们。晓东说:“我今天打的是大排,你还是讲点别的吧,别把大排给 糟蹋了。”   写反思对学军而言是小菜一碟。他给我们大谈写反思所必须提及的甲乙丙丁 乃至癸。“要是评书法,我的反思肯定是全校第一,”学军一手攥着蹄膀,一手 拍这胸脯,“我的反思从头到尾一水的小楷,没有一个败笔,绝对是硬笔书法的 贴子。”   “你的反思有几页?”我和晓东一起问。   “一页半。”   我和晓东大笑起来。   “笑什么呢,这么高兴?”两个小女孩端着饭碗走到我们三人的这一桌。   “我们笑了吗?”晓东问我。   “没有,没有,我们在讨论工作呢。”   “是不是今天晚上的演出啊?我俩知道是你们办的。我们还没票呢。快给我 们两张吧。”   两个女孩一个拉着学军,一个拉着晓东,搞得他们看着大排和蹄膀吃不到。   “这次我们俩可没票。要想要票你们得找他。”学军朝我这儿指了指。   “我的票也散完了,”我对这两个孩子说:“不过还有两个座位,你们俩要 不要?”   “要,在哪儿的?”   “门口收票处。”我嘿嘿一笑,气得两个孩子直翻白眼。   “你还不认识她俩吧?”学军问我,“她俩是我们记者团新来的,英和文, 合在一起叫英文,都是一年级刚入学的。”   “是嘛,那我得照顾照顾,我这两天天天背英文单字呢。”我拿出一联票撕 下两张,英和文露出璨斓的笑。           (三) 洛杉矶 一九九六年一月   洛杉矶的冬天并不寒冷。进入十二月,街头仍可见到身着T恤衫的美国小伙。   我是在南方的一个小城长大的。从纬度上讲,我的家乡比洛杉矶还南,但印 象中家乡的冬天并没有洛杉矶的这么暖和。也许是因为自从毕业后在北京工作, 几年后又来到新大陆,只在北京时曾过年回家乡住了几天,家乡的冬天到底是怎 样的只存在于记忆中了。   托娅的家乡是塞外的内蒙古,她做为一个蒙古族姑娘,对寒冷有着天生的适 应。当我几年前和她一起在冬天的北海闲逛时,我裹着军大衣还在寒风中瑟瑟发 抖,而她只穿件羊毛衫和薄大衣却浑若无事,操着她那不标准的汉话说个不停。 我只是微笑地看着她,鼓励她说下去,自己在结冰的路上蹦蹦跳跳以增加些热量。   昨天我突然想起,自从去年夏天托娅和一个叫巴图的也是从内蒙古来的小伙 子在北京结婚时我曾寄去贺礼之后还一直没联系过呢,便给她工作的那家外企打 了一个电话。正在我的意料之中,电话是她接的。   “怎么,还在当秘书接电话?”我问道。   “啊!”她吃了一惊,“是你呀。没有,是小刘出去办事,我帮她接一会儿 。我现在的头衔是‘销售经理’了。”   “是嘛,恭喜恭喜。怎么样,干得挺开心吧。经理都理些什么?”   “什么也不理,就给巴图理发。”她说着直乐。   “呦呵,汉语水平见长嘛。”   “还不行,多说几句别人还是能听出来有口音。而且他们看见我名片上名字 老是问哪是名哪是姓。我告诉他们名姓在一块时,他们老像是见了野蛮人似的。”   “那和巴图回你们科尔沁不就结了。”   “什么是结了?”   “结了就是好了。”   “他也老跟我提回去的事儿。不过真要回去了也有回去的麻烦。至少你给我 打电话就不方便了。”   “那倒也是,”我说。   “你怎么样,”她问,“什么时候学成归国?”   打过电话,我打开电脑玩新推出的MUD游戏《侠客行》。没想到游戏里我 的师妹文文竟是我读大学时的小学妹文。她是 finger 我之后发现里我的名 字的。   “啊,是你呀,”我说,“什么时候来美国的?”   “前年秋天。”   “是嘛。我记得三年前我在北京还见过你呢。”   “对,我也记得,”文说,“是在一次计算机展览会上。”           (四) 北京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   雪已经下了一整天了,马路上的车都在小心地慢慢爬。虽然我的耳朵里的耳 机播放着《北京音乐台》的张树荣专门找来的几个老司机大谈雪天开车不可猛踩 刹车,从320路公共汽车的窗口望出去,白石桥路上车头顶车尾的小事故到处 都是。到了托娅的那家公司,才知道她去展览会了。问清展览馆的地址,想想不 算远,我于是决定走过去。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落在我的帽子上,落在我的大衣上,落在地上。耳朵里 荡漾着《日瓦戈医生》的主题曲。那忧幻的四弦琴旋律,和雪花融在一起,从天 际外飘落下来。   进了展览馆,托娅的公司的展位倒是极好找,只是她不在,说是过会儿回来 。于是我就茫无目的地乱逛。我对计算机是个外行,在这样的展览里,只是看热 闹。其实除我之外,对计算机一窍不通的人在展览会上还有许多。比如那些每个 展位挨个排大队领塑料袋的人,我觉得他们大概就什么也不懂。   突然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是文。在她身旁,还站着一个瘦高且 显得很斯文的男孩。   “你什么时候对计算机感乐趣了?”文问我。   “没有。”我说,“我是展览馆的保卫人员。”   回到托娅的展位,她已经回来了。她和我打招呼,又和旁边的一个小个西服 革履的男人说了几句鸟语,对我说:“这是我们经理田中先生,”那田中一哈腰 ,说:“孩子没妈似的,他哪敢打死,都揍油肉洗锅。”我也哈腰,说道:“对 ,都揍,都揍。”   等那个田中离开以后,我告诉托娅,我要去美国了。   “嘿,你的梦想终于成真了,祝贺你!”   “怎么样,你有兴趣去美国吗?”   “美国人讲日本话吗?”托娅问我。            (五) 扬州 一二零五年四月   大个儿向众人挥手告辞。清平剑,二娃,方大侠,令孤冲,高等人纷纷还礼。   文文对巴图抱拳道:“我要先走一步了,师兄多多保重。”   巴图挥手道:“师妹走好,咱们后会有期。”   扬州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和土的气味在夜里游荡。文文和大个儿的 身影消失在巷陌深处。   远处忽然隐隐约约传来四弦琴的旋律,如歌,如诉。   “是莫大先生吗?”令孤冲拱手道。   巴图丢下一件布衣。   巴图离开游戏。   托娅连线进入世界。 【注】 读者如不明白文中所提游戏,请尝试telnet 142.132.1.67 5555。 〔九六年一月十日于Cyberspace,寄自gt9650b@prism.gatech.edu〕 【网里乾坤】∽∽∽∽∽∽∽∽∽∽∽∽∽∽∽∽∽∽∽∽∽∽∽∽∽∽∽∽∽ ◆        鲁 迅 和 周 作 人 及 其 他                ·碧 荷·   看了最近一期《新语丝》增刊上网友们对鲁迅和周作人兄弟俩的评价,也想 谈谈自己的感想。这篇《鲁迅和周作人及其他》分三节:第一节写鲁迅和周作人 ;第二节是鲁迅与毛泽东;由周作人的“流氓鬼”所生发出去的,则是第三节的 内容。                 (一)   鲁迅不愧是一个思想家文学家,他把中国社会看得极为透彻且一针见血。对 西方思想,他兼容并蓄地拿来,而不简单肤浅地翻版。从思想性来说,鲁迅是当 之无愧的近代中国文艺的一面旗帜。   鲁迅是一个精神巨人!“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 血”是我见过的最有力度的文字之一。淋漓的鲜血我是不敢正视的,但这种精神 却每每鼓励着我从挫折中站起来,微笑着。   鲁迅是现实主义的。他的作品反映现实,他手里象是握着一把最锋利的手术 刀,向着那个世界进行最无情的解剖,唤人觉醒促人深思。   然而尽管鲁迅也极富感情,也写过“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的 诗句。他的散文读起来却还是太理性、太冷,有点儿令人失望。   鲁迅的不妥协,也算是固执得可爱。从这一点上可看出鲁迅也是一个理想主 义者。他笔下的男女主人公也都是不妥协的,悲剧式的。上中学时看了家里的一 本四十年代出的鲁迅著作选。其中有散文和小说,还有杂文,最吸引我的是《伤 逝》,大概因为是爱情小说吧。   当时不理解男女主人公是因为有着不同的追求而分手,只觉得涓生不该那样 对待子娟,仅仅为她养了几只小油鸡和有点儿小心眼儿,就不喜欢子娟了。分手 以后让子娟回到娘家。一年以后涓生再去找子娟时,只能去她坟上看她了。为这 ,我偷偷地哭了一场,心里恍惚了好几天。想起来至今还没能原谅涓生。其实这 都是鲁老爷子的错。   曾经非常崇拜鲁迅的痛快淋漓和爱憎分明。然而人生漂泊至今,早已知道这 世间永远不会有完美。怎样使自己每一天快乐地活着是人生的一大课题,当年心 意激荡的年龄,读不进去周作人的迂腐俗气,现在想来倒是儒雅中庸,有几分小 情小爱的温馨。   更重要的,那是读了之后还能让人平静地活下去的文字。                 (二)   鲁迅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不能容忍社会的阴暗,政治的肮脏,随时要拿起 刀笔讨伐那个社会。潜意识里,他一定有一个更为合理而完美的世界。这种向上 的意识无疑是美好的。试想,如果一个人和社会彻底离开了向往理想的愿望,那 是一种多么麻木不仁的状态?而现实主义的,我的理解是,没有完美的模式,一 切基于现实之上,权衡利弊后做出的比较有效的选择。   毛泽东非常推崇鲁迅。另外,当年那些左联作家们,还有以可爱的女性宋庆 龄为首的世界民主大同盟的中国成员们,都是热情的理想主义者,也是鲁迅先生 的战友。他们后来除少数变成了自由主义者以外,活着的几乎全都走进了新中国 毛泽东的怀抱。这其中似乎有着必然联系。   毛泽东也是个理想主义者,他狂热地追求一个非常合理的世界,即共产主义 。为此在行动上,他必须建立政党,暴力革命,推翻整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中 国。毛泽东青年时代的好友,湖南师范的校友,共产党前身之一湖南新民学会创 始人之一,旅法作家肖渝先生,在《与毛泽东一起行乞记》中谈到过毛泽东的个 性,青年时代的执着思想,以及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这种思想品性加之他天才 的行动力和决断力,使得“中国出了个红太阳”。   后来的事实证明,共产主义在现代中国的实践,使得中国和每一个中国人无 疑都付出了巨大代价。   而冷静地来看,毛泽东是为美好愿望而奋斗的伟人与天才,他是想拯救中国 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不同意他基本上是玩世的,也许局部上有点儿太洒脱了 ,象是在玩政治。他在浪漫政治的总主题下,时不时地来点儿黑猫探戈。尽管有 点儿黑觑觑的阴森,但还是没有离开浪漫的主题。   政治是门社会科学,每一次偿试都要付出高昂的学费。如果政治也象某些自 然科学能准确地推算出结果,或实验室里先试验论证一番,再拿出来推广,那该 有多好?唉!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还是少一份怨恨,多一分理解吧。   政治好比弈棋,有时得用它手筋里的倒扑和弃子,为了整盘棋的大势,就得 讲大手笔,就得舍得扑也舍得弃。用玉手的食指与中指轻轻从瓮里拎起薄而半透 的云片来,“啪”,放在了对方的虎口被吃掉,那一瞬的潇洒不就是毛泽东的挥 手之间吗?简单明了,不会拖泥带水,也不会犹豫不决。只不过他老人家手中的 扑子是百万草民的身家性命。而在政治家眼里,与社会发展进程相比,区区人命 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小民的思想感情!   如果哪位老百姓在政治的翻云覆雨中倒了霉了,抱怨政治家何其不仁,如果 是民选的,会装作听一听的样子,肚子里怎么盘算的就不得而知了。   政治毕竟是政治,与爱相去甚远。不是这群人的利益就是那群人的利益。如 果能为大多数人的利益着想就好,可有时又是那样的不明朗而难以判断。也许均 衡是政治中的一个重要手腕,也能顾及到老百姓的心理承受能力。在均衡中求突 破创造,稳妥而容易被老百姓接受。   人和社会确实应该有一个理想,而理想和行动都必须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 若为乌托邦而奋斗,在他死去前回首往事时,可能会说,“生命是如此之空幻! ”就怨不得谁了。   鲁迅是一个理想主义的思想家和文学家,毛泽东是一个理想主义的行动家和 政治家。   大凡杰出的人物分两类。一类是鲁迅、毛泽东这样英雄豪杰式的人物,带着 理想理念的浪漫色彩。他们有着充沛的情感,热烈的爱憎,卓尔不群的意态,这 种强烈的感染力,能令人涌起澎湃的激情,而不顾一切地追随。这些是创造相对 大历史的人。   而另一类是周恩来、甚至也是蒋介石式的。他们则侧重于均衡性,城府深, 智谋远,任事周全,宜于做细致的社会经济建设,是守护和改良社会的栋梁。如 果这两种出类拔萃的人物在中国能合理而有机地结合起来,中国历史可能就有趣 多了。   作为温顺的一介小民,我只求不被逐鹿和问鼎。能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过好 每天的日子,就是阿弥陀佛的最高追求。   可政治又似乎无处不在呢!                 (三)   飞龙对周作人的心中有两个鬼的描写很推崇,欣赏到无以用语言表达的程度 ,一如当年我读尼采。   其实周作人写心中有“两个鬼”,一个是“绅士鬼”,一个是“流氓鬼”, 这只不过是周老先生的洋为中用而已,并不是他的独创。俄国文学巨匠托尔斯泰 描写过人有“两个我”,一个是“现实中的我”,一个是“精神的我”。而精神 的我在他笔下是反正统的,是越轨犯上的,内容上就是中国的“流氓”二字。在 他不朽的三部曲之一的《复活》里,有两处描述了“精神的我”。一处是男主人 公、上流社会的绅士聂赫留朵夫,在姑妈家遇见纯洁美丽的贫女卡秋莎,当晚在 理性和占有欲之间的内心斗争。另一处是身为大法官的聂赫留朵夫,在审判席上 看见当年的卡秋莎变成了美艳的堕落妓女玛丝洛娃,他的同情和怜悯以及后来的 所做所为,是对精神的我极精彩的描绘。   而最精彩最透彻的,是尼采从哲学高度对这个问题的理性分析。他写人的生 命中应有两个神照耀着我们:一个是日神,一个是酒神,缺一不可。日神是理想 的,道德的,是一种循规蹈矩的向上势能。而酒神是情感的,灵的,属于艺术的 范畴。如果这两个神高高地庇护着你,你就有了幸福的人生。   少不更事的年龄,一本哲学书也能使我如痴如醉,只觉得写得太精辟了。象 是探索到了一种真谛,那是一种顿悟人生的感觉。经历一些人生以后,如今想来 ,又有一番感慨。   从人的角度来说,如一个人的社会价值不能实现,别的一切就会变成虚无的 ,没有根的,因此不会有真正的充实和幸福。而一味地只追求社会价值,而没有 精神上的满足,那么,所有的努力和实现又都是毫无意义的,也不是一个丰满成 功的人生。   从男人和女人的角度来说,女人心中的酒神使得女人迷恋男人“爱博而心劳 ”,象宝玉一样,对女人昵而敬之,而女人心中的日神又希望她们的男人峨冠博 带,经济仕途外加责任感!反之,男人要女人温柔如水,风情万种,又要他们的 女人能持家相夫,每月还在银行帐户里添上一笔不小的数字。而男人和女人的共 同点是,他们大都能把鱼与熊掌分得很清,在虚伪的外表下,对于什么时刻取舍 什么,是毫不含糊的。   尼采把酒神放在与日神同等重要的正面的地位,真使当年的我耳目一新。因 为天性活泼的我却总阴差阳错地处于相对正统的高压之下,令我喘不过气来。   在正统根深蒂固的中国文化社会里,道德和伦理是至高无尚的,而个人感情 和情绪上的需求被看作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一切都必须服从群体社会的需要或家 庭的需要,而个体精神的需求却被压抑到尽可能的最小。   在那种环境下,人必须讲道修德,修身养性。其宗旨是,理智是每时每刻不 可以放松,而感情是大多数时间必须藏起来,该杀就杀。只有道是神圣的!并且 一不小心就落“尘情”。“一念之差,足丧生平之善”,“一失足成千古恨”, 中国人活在一个太累了的极端。   周作人心中的流氓鬼,想喊就喊,想骂就骂,只要自己喜欢。这是人性解放 的呐喊。   这也是一种与暗淡压抑的中国传统文化相对照的另一种野泼泼的人格结构。 余秋雨谈到过这种人格结构。他写到,“再正经的鸿儒高士在社会品格上可以无 指摘,却常常压抑着自己和别人的生命本体的自然流程。这种结构是那样的宏 大和强悍,使生命意识的激流不能不在丛山峻岭的围困中变得恣肆和怪异。”   人生纯粹的圆满状态,是天堂里的完美的日神与酒神的结合,只有梦境里才 有。而我们是这滚滚凡尘中的生命,我们有着自身无法抗拒的极限。生命中有些 个什么是我们无能为力而注定要放弃的。   为了获得人生的大光亮,我们只能仰望着苍天,忍受着悲哀……   我们不必追求完美。我们只要对自己心中的神灵虔诚,便有了幸福。 〔96-01-17,写以自慰,寄自 lwang@SCIBORG.UWATERLOO.CA〕 ◆          碑 铭 给 石 非 的 信 石非先生:   从网上读了您的大作《士可杀,也可辱》(《新语丝》96年第一期)。题 目很好,立论不错,只是有些用典的小错误: (一)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不饮盗泉之水。”似应为“廉者不饮盗泉之水, 贤者不食嗟来之食”。盖盗者至贪,廉者恶其名也。 (二) “韩信成了气候之后,大约也宰了些泼皮出气。”此说不确。韩信衣锦 还乡,以千金报答赐饭的漂母;以一百个小钱报答先赐饭给韩信,又在老婆的极 力反对下作罢,善始不能善终的亭长;还找来了曾当众逼他受胯下之辱的恶少。 该恶少跪地求饶。韩信以德报怨,不但没宰他,反而安慰了几句,给了他个中尉 ——排级干部的小官当。   重新得势后杀羞辱过自己的人出气的是汉飞将军李广。李广解职后出外打猎 ,归来太晚,城门已闭。他请求门吏开门,并表明自己的身分是“前将军”。该 门吏喝醉了酒,不但不给开门,反而羞辱李广说:“今将军尚不给开,何况前将 军。”李广只好忍气在外露宿了一夜。等到汉武帝再度起用李广时,李广就提出 要求杀了羞辱过他的这个门吏。辛弃疾词曰:“故将军饮罢夜归来,长亭解雕鞍 。恨灞陵醉尉,匆匆未识,桃李无言。……”即指此。 (三) “比如说,宋朝亡国之后,文天祥不服,押到菜市口杀了头。他儿子与 元朝有杀父之仇,也没听说他们上诉。”此说似不甚确。当年忽必列汗非常器重 文天祥(文山),曾虚宰相之位达三年之久以待其降。但文天祥还是宁愿死节。 最后忽必列只好成全了他。文天祥在禁所时他弟弟文溪来信问自己是否可以出仕 的问题。文天祥回答说可以。因为他的弟弟不曾做过宋朝的官,所以可以出来给 元朝做事。但他自己做过宋朝的宰相,因此必须尽忠死节。   据清人鉴湖钓叟赵恬养的《解人颐新集》载:“文天祥死宋,其弟文溪附元 。”当时有诗咏云:     江南见说好溪山,(指文溪、文山兄弟)     兄也难时弟也难。     可惜梅花心各异,     南枝向暖北枝寒。   作此诗者似不知北枝的向寒是经过南枝批准的。 ——读者碑铭 〔96-02-01,寄自 phlxl@gauss.med.harvard.edu〕 ◆         石 非 给 碑 铭 的 回 信 碑铭先生:   谢谢你来信指出“士可杀,也可辱”一文中的问题。我虽然没有去核对,但 相信你所说的更近于持之有据。而且,写些东西,总是希望有人读,如果读得认 真,又做些思考,那是对写作的人最好的奖掖了。致谢之外,我也想就便做一点 点解释,不是为了开脱自己的粗疏,只是想表达一下你的信也促使我明确了一些 意念上的问题。   “士”文作于去年六月间,当时我是ACT的很经常的读者。爱读的,是那 些随意写来的东西,喜笑怒骂都好,大约也很受了些文风方面的影响,却不大看 纯学术性的文章。只是年纪大了些,放不大开的,竟从来也没有在网上出帖子。 发现《新语丝》以后,极喜她的“直抒性灵”的格调。于是偶有所思,便也写下 来,要在“杂感而已”,没有什么板眼。大体和“士”文相类的,还有两篇,都 提到一些文史方面的旧话。如果把它们看作一组,可以知道典故们都为发挥议论 而用。我看编辑们用来安排这几篇小稿子的栏目,也很切合实际。但我大体留神 ,凡有史部中事而用得不经心的,行文上都留出余地。如说韩信杀泼皮,用了“ 大约”,是推测之辞。不过我不能不承认自己的孤陋,如果当时想到此公大度载 于册籍,毕竟还是会另外择个接近的例子来侃。文天祥一案,又有所不同。劝降 之际,自然讲许多“器重”的话。既降之后,其重自轻。洪承畴是花大功夫劝降 了的,后来却列在“二臣”之中。其中关节也不必细说了。士人好名,但其背后 ,也有更实际的苦衷。就是今天,做一次“弃暗投明”也还许罢了,如果来两次 、三次,照样不为人所重。文天祥是忠臣而非能臣,劝降不从,如果索性放之生 还,按当时局势,他也未必会掀出什么大风大浪来。毕竟还是由刀斧手杀了的, 终究不能说他是自尽而死。“君子不食……”一语,未经核对,据印象写出,因 为语言风格不同,不合加了引号。好在不甚伤于文意。又不知是否还有出处,这 又是妄加臆测了。   你的信有助于其他读者注意有关的更详实的记载,也帮助我改进。大家相互 有所批评尤其是好事。所以,如果你把我们的这两通信交给《新语丝》编辑部, 请他们考虑刊出,我是没有意见的。   结识你这样的朋友可以相互砥砺,还望经常来信聊。 ——石非 〔96-02-01,寄自 yizhao@gpu.srv.ualberta.ca〕 【网萃】∽∽∽∽∽∽∽∽∽∽∽∽∽∽∽∽∽∽∽∽∽∽∽∽∽∽∽∽∽∽∽        ◇ 莲 ◇ 波 ◇ 散 ◇ 语 ◇   〔作者自序〕莲波,浙江宁波人,长于苏州。   木命,所以耿直;命中有华盖,所以孤单,宿命,信佛,喜欢咬文嚼字。 ◆            今 夕 是 何 年   又快过年了。在美国看旧历新年就象小时候看傣族的泼水节一样,只觉得风 情万种,却又遥远、模糊,而且淡漠。   我一直是喜欢过年的。虽然童年已经过了很久,曾经经历的新年也都旧成了 永不复返的东流水。但以往过年时那种亲情与吉祥交织着的喜悦,如今想起来, 常常还会心中泛起莫名的温柔悸动。   最喜欢的是过年之前那段忙碌又兴奋的日子。小时候还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 ,爸爸是老大,叔叔姑姑都还没成家。一到过年,各人都有各人的任务。特别是 小年夜,大家都忙得很。我记得一般是这样的:叔叔赤着脚在一口大缸里踩咸菜 ,直到把那些生青碧绿的雪里蕻都踩出水来;大姑妈总在揉粉,搓丸子,做包子 ;小姑妈拿着一个小石磨,把一些芝麻,花生和红豆之类细细地磨成碎末。祖母 切菜,备料,煮肉,烧鸡,一边又监督着大家的劳动。我爸总是做熏鱼和蛋饺, 我便总是在他跟前转来转去,趁他不备,把刚摊好的蛋皮揭了来吃。   这时候叔叔就会开始吹牛,一边踩咸菜,一边讲些稀奇古怪的江湖传闻或小 道消息;两个姑妈谈她们永远也谈不完的衣服和王心刚;我爸开始五音不全地唱 歌;而最有娱乐价值的是听奶奶用绍兴官话骂人。老太太从我偷吃蛋皮骂起,波 及家中成年人,又连累到街坊四邻,居委会主任,市革委头头……无限扩大,最 后跳过党中央和红太阳,矛头直指尼克松。老太太精着呢。而且她骂人决不带脏 字,不但文明而且俏皮,知识面又颇广,有那么一点点钱钟书的意思。   那时我妈还在远远的乡下,但我还并不太懂得想念,却又隐隐地有一点孤单 。新年就在这似是而非的盼望中到来,因为大年夜的下午三四点钟,会有一条机 帆船把妈妈送到离我家不远的运河码头上,年初四再接走。   这些,真正的是一种家的温暖。   我一直想要穿一身大红滚金边的裤褂,在大年初一屋门始开的早上。   虽然过年总有新衣新鞋,糖果爆竹和压岁钱,但我小小的心里,总是那么一 点不满足。我总是想穿上红衣,梳着小抓髻,眉心点上一点朱红,提着兔子花灯 在我家的院子里走来走去。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纵然姑妈会给我缝红衣服,叔叔会给我扎兔子灯,但那 时候的孩子都不梳抓髻,也没有谁的眉心有一点嫣红。   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我的心里因此留下一个情结,直到现在,我还是偏 爱朱红的颜色,而且爱看一切有关清末民初的书和戏文,比如那本《京华烟云》。   后来又知道了,张爱玲也有这个情结。但在她那时候,这毕竟是可以实现的 呀。   我这个古色古香的白日梦并不是自己凭空臆想的,那时的我,还没有那么浪 漫。我是看了许多外婆和妈妈的旧照片,才萌生了这可笑的念头。   那些年,能烧的都烧了,不知为什么还留下这些泛了黄的旧照片。也许人不 能没有回忆,亦不能没有梦。   外婆的照片,印象最深的是她十六七岁时的。那时她已经从师范毕业,又放 了大脚,正是神采飞扬的青春少年时。那时的张家大小姐,在县里也是有名的。 她会骑马,会打枪,曾跟我舅爷爷为一点小事打起来,各夺了家丁的土枪相互乱 放,被一过路军人所拦住,救了两条小命,还因此而拜了这位著名的西南军阀做 干爹。   她十六岁时与我外公订婚,下聘之前,她居然一个人跑了几十里地到我外公 家的庄子里去,向村人打听我外公的学问人品。   第二年我外公没考上北大,愤而离家出走,投进了中央警官学校,在军中三 混两混,人也油条了,居然不肯回家结婚。这时外婆便和舅爷爷结成统一战线, 由他保驾跑了大半个中国,终于在遵义把正在当实习局长的外公逮住。   照片上的女孩就是那时候的外婆。笑得很沉静,然而跋扈。   她穿着白色小褂和黑的百褶裙,一副女学生的模样,只有了解她的人,才知 道她心中有着一片自己的大江山。   她本就不平凡,也许更可以成为奇女子。然而命运多舛,天不顺其志。   照片上的妈妈才三四岁的样子,完全就是我小时心想梦想的形象。那是黑白 的照片,然而着了色,衣服,眉心和兔子灯的眼睛都分外地红,红到伤心。   那时的她,什么也不知道,而什么都很美好。她的一切,都有人安排好了, 她要学钢琴,要上教会学校,还有个政治和尚送了她一个奖学金名额,满了十八 岁,就可以到美国读书……   然而,世事如棋,全盘皆错。   恍若一场春梦。   我爱她们,所以我来到了这里,是顺从了她们的愿望。   但在心灵上,我永远也走不出自己的家乡。   这也是为了爱。   现在,在这片湛蓝的海洋文明中描绘我这红底金字的爱真是好可笑。   快过年了,大家就让我过个梦中的年吧。 ◆              爱 与 死   有同志在中文网上贴了《决战玄武门》的歌。   对着屏幕,照着歌词,轻轻地哼着“问你可知否,你追我逐要将河山改…… ”竟有一种隔世的恍惚与缠绵。   那部戏我没看全,只是去外地同学家小住的时候在闭路电视里看了几集。该 忘的,也全都忘了。只记得戏中的李世民白衣飘飘、玉立风中的绝世风采,还有 ,他亲手刺杀那个他爱着的女孩的时候的温柔、残忍、无奈与绝望。   长剑如虹,吟啸而出,轻轻一点,杏花满地。   突然觉得,死在深爱的人手中,竟也是一种无怨的美丽。   记得那个女孩手中的白绸伞轻轻飘落在青草地上,伞随风远,芳魂渺渺。那 深沉凄怨的曲子缓缓响起……一曲将近时,便只有秦王白衣如雪的孤单背影瑟索 于荒原野风之中。   那个时候,正是容易着迷的年岁,偏偏又看多了武侠小说,最喜欢白衣如雪 的佳公子兼大侠。很自然的,一下子对秦王着了迷——当然,这种相思并不是全 无益处,我因此而通读了从贞观至开元的全本盛唐历史——才发现历史上的他好 乏味,这是后话,不提也罢。   后来去狐友老淳处玩,遇老淳之男友小升。小升会弹吉他,抱着吉他竟唱来 唱去总是那“问你可知否”!   扬州人唱粤语,当然不会很动听,然而他唱得很动情。   我当时笑着跟老淳说:“看他那么投入,小心他向太宗同志学习,宰了你。”   无意的笑语,竟成谶。他没有杀老淳,他不是帝王,毕竟没有这个气魄—— 他杀的是自己。虽然最终还是活着,但也挺惨的。   后来,等自己爱过伤过之后,才明白深爱而不可得是多么的绝望与颠狂。我 何尝不想杀人,然后同归,让今生的遗恨化作不可知的来世的期待。   永生永世不离分。   真的,爱人和被爱,都难免要在生死边缘徘徊好几次的。 ◆             无 以 回 报   有个姐们大后天就回国省亲去了,我吵着让她给我家带东西。她当然没话讲 ,一口答应了。于是我就出外觅物。   给老妈的东西好买,看见什么都想买。两双意大利皮鞋,并不时髦的,是那 种老太太的懒懒的模样,然而皮子极好,是那种细腻的小牛皮——买。一组保养 品,从脸到手,无微不至,也没有什么熏天触地的香味——也买。还有一对耳环 ,小小的,并不显眼,但很精巧,虽然我能料想到老妈一般不会去戴,但还是买 了。   这样下来,虽然这些东西都是on sale 时抢到的,但一个月的饭钱还是 没了。对老爸就可马虎些,何况老头的东西本来就不好买。想来想去,想起老爸 爱泡澡,就买了一套香皂浴波之类的东西,更精采的是一块大海绵,做成半只西 瓜的横截面,翠皮、红瓤、黑籽,颜色异常夸张地分明,令人产生一种关于猪八 戒的微妙联想。   兴冲冲地抱着这堆东西回来,然后示之以姐们,让她分享我捡了大便宜的快 乐。再然后郑重其事地包好,装入纸盒,并端端正正地抄了我家的地址和电话号 码,很仔细地贴在盒上。   心里,有一种很温暖很稚气的快乐。   我是个喜欢购物的人,但不常常给自己买。我在店里走来走去,常常是看见 某样东西,就想起家里的某个人。我会觉得这样东西无比地适合那人,不买下来 简直太可惜。所以往往就忍不住买了。   卧室里有个大纸箱,买回的东西,往里一扔,看看差不多满了,就颠颠地打 了包拿到邮局去寄。若恰有朋友回国,就缠着别人带。   其实我爸妈见我这样很头痛,因为每次去市里的邮政总局取包裹,总是累得 上气不接下气,而且,为了税的问题,还得跟局长打个招呼。久而久之,欠了人 家不小的人情,总不大好意思。如果请朋友带,他们就得琢磨着回赠朋友礼物或 请人家吃饭,也烦。   虽然他们无数次警告我不准乱花钱了,但我只要一看见什么好东西,手还是 忍不住地痒了。   自去国之后,总是格外地想念家里,几乎每一分钟,心里总有着千丝万缕的 牵挂。   也许这是一种渐渐老去的标志,我的青春年少的叛逆期,就此肯定地一去不 复返了。现在想起父母,满脑地都想起他们的好来,连一些当年令我切齿痛恨的 事情,现在也不存丝毫怨言了。   想当初,与父母狂吵,拍桌掀凳,然后跃上窗台以死相胁的日子也不是没有 。当时只觉得天地变色,这家是万万呆不下去了;而现在想想那些不活的理由, 无非是名字都快想不起来的男孩子——真是好笑极了。   我父母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我想,他们的牵念,当是远甚于我了。天幸他 们是属于那种很会自找乐子的人。我妈日常公务烦忙,时间倒还好打发;老爷子 是闲人,自称“硕鼠”的,若干年以来一直以我为心头大病,如今心病远去,却 是无聊得紧。他先是热爱上了音乐,不断地买音带,自己听完便送给我几个表妹 ,若有很好的,就寄给我。他居然还收了无数的干儿子干女儿,而且认认真真地 当他们的干爸,过年过生日给红包不说,象升学、分配工作这样压死人的天大事 ,他也是竭尽全力去管。他对干儿们要求不高,只要嗓门响,曰:“以后追悼会 上气势可宏大些。”   我读鲁爷的《朝花夕拾》,总不大明白他为何对“老莱子彩衣娱亲”耿耿于 怀,认为是极恶心的事。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听我叔讲过这则故事,当时心里的 感觉竟是很有些感动。但因为那时才八九岁,对人世间的事还不大了然,也就没 有去多想。后来大了些,自己读了些书,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怀疑,便很不满 于鲁爷的冷漠。   父母在,不言老,这是自然的事情。虽然老莱子是过分并且滑稽了一些,但 想到他那善良淳厚的本意,我真不觉得他可恶或可耻,只觉得有些可怜,也许也 可笑吧,但那毕竟是含着眼泪的笑了。   算命先生给我算的命中,我父母是高寿的,好象一不小心就要活过九十岁- -那么,我做老莱女是难免的了。   设若那时我也是满头的白发,跟我老妈一起上街,一块冰淇淋还是要她请客 的。如果老爸还和我七八岁时那样,一如既往地不准吃,并且一定要叫我吃银耳 水果羹,我也肯定要大大地不高兴。   孩子与父母之间该是怎么样,生来就注定了的。不管多老,不管多小,哭起 来笑起来,总是同样的表情。如果人为地要更改或修正,便是违反天意。   我永远记得这样一幕,我的奶奶得了癌症,快不行的时候,我们都守在一边 。这时奶奶有点回光返照的样子,精神很好。我们瞒她瞒得紧,她到死都不知道 自己是怎么回事,因此她得到了更多的安宁和快乐。   奶奶常爱说爸爸和叔叔小时候的事,以此来证明我和堂妹的各种毛病全是遗 传,不该批评或责罚。这时候,她又开始说我爸五岁时第一天上学堂时的熊样, 以及叔叔小时在学校舞台上出了大洋相,被修女嬷嬷们打手心。   她说得非常高兴,于是爸爸和叔叔也起劲地附和,他们还作出各种怪相,帮 助奶奶回忆他们的糗事。   后来,奶奶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低下去,渐渐地睡去了,爸爸和叔叔回过 头来对着我们,竟都是泪流满面。 ◆            天 地 的 滋 味   我总觉得,空气也是有记忆的。即使它自己不记,但总会把许多往事储于气 息之中,时时地向你提起。   现在的天气,纵然阴晴不定,风雨无常,但春天毕竟算是姗姗地来了。要算 农历的话,正是阳春三月的好时节。我们的文化中有好些诗与情都储存在这个季 节里,稍稍一提,便是烟花、维扬、春江、芦牙,满楼红袖。   芝城的春天,一如既往地干涩,只是空气里多了一点点不安。那是一种很柔 和的不安,仿佛一匾的小蚕正张大嘴巴等待桑叶的倾下,期望着、运动着、萌生 着,生命在此刻沙沙作响。   我离春天很近,离家很远。而一些惯常的家的心情,竟能躲在那春天的气味 里,静静地迎面向我走来,倒也不能不说是一种惊喜。   我住的地方,门前有几株梧桐树。在这个季节里,梧桐树通常整日散发着一 种十分老实的清香。往年,只要一闻到这味道,我便会不老实,而且狡黠起来。 梧桐的清气常常是逃课的诱惑。在许多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和被我拉下水的两 三个人,通常著着相对于这个季节仍然显得单薄了些的衣裙,捧着在这个季节里 不会化得很快的雪糕,懒懒而轻松地在梧桐飘香的小路上走来走去。小路的那头 有座大红楼,昏头昏脑的教授和学生们还在那里互相折磨。   这个季节凌晨时分的味儿也是诱人的。小的时候,一年当中只有春游的时候 才会在凌晨起身出门。从此,朝露的芬芳便与旅行紧紧地联在一起。那时是会为 了这小小的兴奋而彻夜难眠的。后来大了的时候,有一次,出去疯玩了许久,乘 船回到苏州正也是破晓时分。扛着一包衣服,还有一包杂物——糖果、竹子编的 首饰盒和小人、绒布小狗、香粉、玉石的佛像……叫了一辆三轮车,急急地往家 里赶。车进了住宅区的大门,就见寂静的灰色楼群之中只亮着一盏灯,而那个窗 口还隐约有两个人头的影子在探出探进地张望。   我这时顿觉得,春天的清晨,也是归家的滋味。   在梧桐与草地之间,我渡过了许多闲暇的春日,也亲手埋葬了无奈的爱情。 我知道记忆的固执和忘却的不可能,当那日刻骨的气息重来时,生与死便会在这 个季节里刹那惊醒。 ◆            只 有 香 如 故   昨天买了一种新的洗衣粉,拆开来用,先把鼻子凑上去闻一闻。   我突然觉得有点头晕,似乎它的香气引发了某种回忆。记忆深处有个小东西 喃喃地想说些什么,却还欲言又止。   我想起来了。这是好稔熟的一种气息啊,它曾经温存于我生命中一些纯澈明 净的日子。那是一些太小时候想不到,大了又不会再去想的日子;是非常肯定地 一去不复返的日子;是应该装在水晶瓶里捧着看着读着的日子。   趁现在还没有太老,把它记下来吧。要是再等些日子,就算再想起,也未必 能写得下来了。   我的第一支唇膏,就是这种香味。   那时还上着高中。街上已经有了黄裙子和红嘴唇,但背着大书包的我们,似 乎还很少想起过这些。   然而该来的终究要来。在大家一阵风儿哇哇学《童年》的时候,高年级有个 男孩子终于走过已经算是青年的我的窗前。   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很可爱:   每天早上,我在汽车站等车上学。他是骑自行车的。我们住得不远,那个汽 车站,是他的必经之途。我六点五十分一定会到车站,而他一定在六点五十五分 以中速骑过。并不打招呼,只是相视一笑而已。也许在旁人看来,连笑都没有, 但我分明感到一条河流缓缓在眼里流过,而一轮太阳在心中蓬勃升起。新的一天 因此而变得灿烂美丽。   我千呼万唤不起床的毛病不治自愈。早上准时醒来,在心中轻轻唤一遍他的 名字,世界顿时就明亮起来。   而放学时,我就会在车棚周围磨蹭一会儿,看他拎着书包匆匆过来,然后又 是相对浅浅一笑。   这一天,因此而完美无缺。   好奇怪,这一朝一夕的相会并没有约定过,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也许是心 灵之约吧。   这样遥遥相对的日子过了不久,我们开始单独地相见。那支香香的小唇膏, 就是在那时买的。   和他在市图书馆或青年宫见面的时候,我便从书包夹层里掏出唇膏和小镜子 ,轻轻地抹上一层。那唇膏极淡极淡,几乎看不出来,但对我来说,却是极大的 心理满足。我的头会抬得更高,眼睛会更亮,声音会更动听,连脸上平日里惹我 烦心的痘痘,此刻也忽略不计了。   女为悦己者容。一支若有若无的唇膏,给了我那样大的自信。   这支唇膏涂了有一年多,后来就用完了。   自始至终,我们还是没有说破那个字,而他也从来没有接触过我为他而修饰 的芬芳。   我们曾认真地实践相思,又认真地不再提起。   后来又有了很多的唇膏及别的化妆品,颜色越来越浓烈,而感情,却还总是 淡淡幽幽。那生命中第一次似有似无的爱情影响了我以后的观点。我总是在得到 与得不到之间徘徊,在若即若离的茫然境界中苦修。在海誓山盟与不即不离之中 ,我情愿选择后者,我只要,淡淡的、会心一笑。   盖上洗衣粉的盒子,淡淡的香味也给关起来了。而嘴角上的浅笑,却清淡出 一丝年轻的滋味。 〔寄自美国芝加哥〕 ※※※※※※※※※※※※※※※※※※※※※※※※※※※※※※※※※※※ ※                                 ※ ※ 本期编辑:古平                         ※ ※ 审稿:  阿飞、阿毅、方舟子、嚎、灰人、浪人、竹人       ※ ※ 校对:  散宜生                        ※ ※ 联系邮址:shif@uhura.cc.rochester.edu or xys@uiuc.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 存档:  Please anonymous ftp the following sites for     ※ ※      GB,HZ,Big5,PS version: uwalpha.uwinnipeg.ca, pub/xys ※ ※      GB version: msi.umn.edu, pub/hchen/XYS        ※ ※      HZ version: gopher sunrise.cc.mcgill.ca        ※ ※      PostScript: csrd.uiuc.edu, pub/misc/zzhang/xys    ※ ※      WWW: http://b.stat.purdue.edu:1280/xys.html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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