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ＮＥＷ　ＴＨＲＥＡＤＳ）　　　　　　　　　　※ ※　　　　　　　　　　　　　　　　　　　　　　　　　　　　　　　　　※ ※　　　　　　　　　２００２／０７（第一○二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家页国际版：ｗｗｗ．ｘｙｓ．ｏｒｇ　　　　　　　　　　　※ ※　　　　　　　国内版：ｗｗｗ．ｘｙｓ２．ｏｒｇ　　　　　　　　　　※ ※　　　　　　　　　　　　◆赞◆助◆单◆位◆　　　　　　　　　　　　※ ※　　　汉林网上书城：ｗｗｗ．ｈａｎｌｉｎ．ｃｏｍ　　　　　　　　　※ ※　　　ＰＳＩ留学生服务公司：ｗｗｗ．ｐｓｉｓｅｒｖｉｃｅ．ｃｏｍ　※ ※　　　　　　　　　　　　　　　　　　　　　　　　　　　　　　　　　※ ※※※※※※※※※※※※※※※※※※※※※※※※※※※※※※※※※※※ 　　　　　　　　　　　　　　　　　　§ 【卷首诗】　　　　　　　　　　　　　§　　一声细语和一个力学原理 　　　　　　　　　　　　　　　　　　§　　 邢　昊：一声细语和一个力学原理　　　§　　　　　·邢　昊· 　　　　　　　　　　　　　　　　　　§ 【网讯】　　　　　　　　　　　　　　§　一个女孩随意间吐出一串词语　　 　　　　　　　　　　　　　　　　　　§　这很悦耳　金色阳光里的女孩　　 【牛肆】　　　　　　　　　　　　　　§　焚烧我们，用裙裾　　 香　草：七月，与歌剧《艺术家生涯》§ 筋斗云：神秘永远的《加州旅馆》　　　§　盛夏一个物理的正午　　 　　　　　　　　　　　　　　　　　　§　当土地和天空庞大的力学临近　　 【丝露集】　　　　　　　　　　　　　§　她行走着 边走边笑　　 李红丰：梦回唐朝　　　　　　　　　　§　阳光照耀 蚂蚱欢跳 江南渣子：五月或者灰暗§　幼儿园的孩子早已睡熟　　 　　　　　　　　　　　　　　　　　　§ 【网里乾坤】　　　　　　　　　　　　§　仔细看她的微笑 刘自立：教我如何来想他　　　　　　　§　温情或假意地将原理错置于空中 肖　毛：从马王堆谈起§　有人叫我用脉搏来思考 　　　　　　　　　　　　　　　　　　§　也还是那么无用 【网萃】　　　　　　　　　　　　　　§ 北　剑：性与罪——法制文学三篇　　　§　许多年过去了 　　　　　　　　　　　　　　　　　　§　我在那个夏日的正午玩耍时踢出的球 　　　　　　　　　　　　　　　　　　§　至今还未触地 　　　　　　　　　　　　　　　　　　§ 【网讯】∽∽∽∽∽∽∽∽∽∽∽∽∽∽∽∽∽∽∽∽∽∽∽∽∽∽∽∽∽∽∽ 　　　　　　第三届“ＰＳＩ－新语丝”网络文学奖评选启事 　　ＰＳＩ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和新语丝决定举办第三届 “ＰＳＩ－新语丝”网络文学奖评选，规定如下： 　　一、参加评选的作品内容、体裁和篇幅不限。 　　二、评出一等奖一篇，每篇奖励一千美元；二等奖二篇，每篇奖励五百美元； 三等奖十篇，每篇奖励二百美元。 　　三、评委由新语丝编委组成。评委的作品不参加评奖，但可以列入专辑发表 或结集出版。 　　四、新创作和已在网络上发表的稿件均可参加评选。来稿将选择在《新语丝》 杂志和新语丝网站上专辑发表，并可能结集印刷出版。在《新语丝》杂志上发表 的以及结集出版的稿件另外支付稿酬。 　　五、中国大陆的来稿请寄xinyusi@yahoo.com，其他地区的来稿请寄 editors@xys.org。来稿可用笔名发表，但请提供作者的真实姓名和地址。 　　六、十二月十五日截稿。获奖名单将在《新语丝》明年一月号公布。 　　七、本奖以后每年评选一次。 ★　以下根据《南方周末》２００２年６月２０日的报导《网吧生死劫》。 　　这是一扇生死之窗。穿过它，依然能享受到这个世界的阳光和空气；没能穿 过的人，死神便会朝他伸出双手。 　　扶着窗台，记者轻轻一跳，便越过窗户，进入了这个死亡曾经光临24次的地 方。当然，在6月16日凌晨，从此窗出入绝不会这样轻松。 　　在大约20平方米的房间内，四周排列着10多台电脑。其中的大部分已被烧得 支离破碎，只有东南角处那一台依然光洁如新。 　　而被烟熏成焦黑色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的焦糊味，把人带回16日的 那场灭顶之灾。 　　没有任何征兆，6月16日凌晨2时30分左右，一场惊天大火突降“蓝极速”— ——位于北京市海淀区学院路20号的一家网吧。 　　“只觉得浓烟从楼梯口滚滚而来，有人大喊，着火了！”一位幸存者说， “我和我的一个正在上网同伴迅速后退，但烟比我们更快。当它冲到我鼻子里的 时候，电断了，一片漆黑。” 　　慌乱的救命声惊醒了石油大院28号楼201住户周女士。在所有住户中，她家 的房子与“蓝极速”只有2米之遥，是最近的一家。弄清情况后，她迅速拨打了 119电话，而后便一路小跑下了楼，来到“蓝极速”网吧北侧的小路。 　　“我听到里面一个女孩的声音：我难受，快上医院！”周女士说，“另一个 男孩回答：有我在，别怕！先喝口水，我带你跑出去！”然而，在弥漫的烟雾里， 男孩女孩的声音很快变成了绝望的救命声。 　　“蓝极速”位于临街的一座简易楼的二层，坐北朝南，前后都是东西向的小 街。但在此时，网吧的大门已不知被谁牢牢锁死。北边和东边的七个封着铁护拦 的窗户，就成为上网者的惟一生路。 　　“求求叔叔阿姨，快救救我呀！”“我只有20岁，我不想死！”北侧的那个 一米见方的窗户内，六个脑袋挤在一起。他们声嘶力竭的喊叫，撕破了黑夜的长 空。 　　2时50分左右，29号楼102室主人靳鸿九出现在这六个求生者的面前。29号楼 位于“蓝极速”网吧正北侧30米处。靳早年曾经下海，后因身体不好一直在家休 养。 　　“看到求救者之后，我爬上了二层北窗前的大平台，来到他们面前。”靳鸿 九指着通往二层平台的台阶说，“窗户的玻璃已经被打碎，人们争着探出头来呼 吸。由于铁护拦的间隙很窄，他们的头被挤得变了形。” 　　“好心人，快去拿锯条！”一位约20岁男孩对靳鸿九喊。此人的脸已经被烟 熏成灰色。 　　“我这个时候还算冷静，”以前曾经两次救人的靳鸿九说，“面对手指粗的 护栏，锯条恐怕太慢了。我看到护栏是用螺丝固定在墙上的，就立即回家取扳 子。” 　　此时约为2时55分。住在29号楼7层的一位居民说，天空开始飘出小雨，一道 闪电将网吧之火映得更为惨烈。28号楼的周女士绕到了“蓝极速”南侧正门，她 说，“那里的烟比后面要浓得多，火苗也跟着窜起来了。” 　　约两分钟之后，靳鸿九带着扳子，回到网吧窗口前的平台。烟已经让里面的 人几乎窒息，他们在大声咳嗽。靳鸿九开始卸护栏右侧的螺丝——在这一边，共 有四颗螺丝将铁护栏紧紧固定在墙壁上。 　　“老天保佑，由于护栏没有安多长时间，所以没有锈死。”靳鸿九说，“但 烟太大了，熏得我张不开眼睛，手也显得很笨。拧开第一个螺丝，几乎用了一分 钟。” 　　此时，另一个救援者出现在靳的身边。他拿着一把钳子，去卸窗户左侧的合 叶。靳鸿九想叫他和自己一起动手，但浓烟又把话堵了回去。 　　当卸开第二个螺丝的时候，里面的人看到了生机，求生的欲望让他们拼命向 外撞。靳鸿九制止了他们：“如果把剩下的螺丝撞脱了扣，扳子就不起作用了！” 　　救人的过程大约持续了三分钟。四个螺丝终于打开了。没等靳鸿九发话，里 面的人猛地撞开了铁栏。一、二、三……六！在这个窗户，一共逃出了六个人， 全是男的。 　　“他们痛苦地蹲在地上，呕吐、咳嗽。”靳鸿九说，“此时，消防队员已经 赶到。” 　　靳鸿九本想回家，但他左侧的一个窗户里传出了绝望的喊声：“我不行了！” 靳鸿九又奋力拧开了那个窗户护栏的一角，从里面生生拎出了一个重约80公斤的 男生。 　　此时的靳鸿九也被烟呛得呼吸不畅，头疼难忍。回家之后，他便昏昏沉沉地 睡着了。 　　消防队的水龙已经压住火焰。消防队员同时卸下了东侧一窗户的护栏，从中 又救出一些幸存者。3时30分左右，大火被扑灭。 　　周女士说：“999和120已经赶到现场，医生们踏着一片狼籍，开始向外抬人。 但在前门，我没有看到一个生还者，死者已经被烧得变了形。我的手在抖，心碎 了———死者肯定是孩子，他们的母亲大概还在熟睡中。” 　　16日晨，当靳鸿九醒来时，官方已经发布消息：在这场新中国成立以来北京 市伤亡最多的火灾中，当场烧死20人。17名伤者被消防人员送医院抢救后，又有 4人离开了世界。17日下午，当靳鸿九把本报记者引入那扇有六人逃生的窗子时， 这位51岁的汉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周女士90多岁的老婆婆也目睹了大火的场面。“惨呐，惨呐！”她喃喃地说 着。 　　史力是这次火灾的幸存者之一。 　　史力的父母住在石油大院9号楼，15日晚，他带着6岁的儿子来探望父母，儿 子提出要在这里过夜，他就打算到旁边的“蓝极速”网吧上网。 　　晚9时45分左右，史力走出家门时，因为感觉口渴，就随手抄起一个1.25升 的空可乐瓶子，灌满纯净水后带在身边。 　　网上的时光总是消磨得很快，当史力欲离开“蓝极速”时，已是深夜。然而， 此时的“蓝极速”的大门已被反锁。而这个时候，网吧里还有几十人，他们都是 包夜上网者。 　　无聊的史力开始与同伴侃大山。16日2时30分左右，一股很浓的汽油味从楼 梯口处传来，随即，火着起来了。 　　熟悉道路的史力第一个跑到厕所中———尽管这里的窗户已被封死，但距离 火源较远。略懂救生常识的他匍匐在地，避免吸入致人死命的浓烟。他同时摸出 手机，迅速拨打“119”。 　　但烟依然浓烈，室内的气温逐渐升高。史力想起了那瓶矿泉水。他把水淋在 身上，人顿时清醒了许多。 　　呼啸而来的消防车吵醒了母亲。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就在烈焰之中。 史力被人救出之后，顾不得伤痛，立即跑回家。 　　如今的史力还在积水潭医院接受治疗。镇静和那瓶矿泉水不仅让他死里逃生， 而且大大减少了他的病痛，医生说：他只有呼吸道的轻灼伤。 　　据一位曾在此上网的青年称：事发时，“蓝极速”开业不过半个多月。因其 电脑及内部陈设很新，所以吸引了周围诸多网民。 　　“最火的是每天的中午和下午放学后，几乎没有位子。”一位经常在此上网 的人说。 　　“蓝极速”开业之初，上网价格为每小时2.5元，后来涨到3元／小时。由于 价格高于毗邻的“晓蕾网吧”，所以来蓝极速上网的，都是经济条件好些的人， 如附近高校的大学生。而中午和傍晚，该网吧则被石油附中的学生占据。 　　这里的包夜价格为12元。每天凌晨1时左右，当老板或其他管理者离开时， 都会把通宵上网者锁在网吧内。一是怕工商查处———因为这个网吧没有执照； 二是担心有人盗走电脑———这也是窗户安装铁护栏的原因。 　　该网吧东临石油大院28号居民楼，西边是一个超市。而在“蓝极速”的西侧， 一个名为“晓蕾”的网吧与之紧邻，同在二层楼——只不过，晓蕾的门开在北面。 一家加油站离“蓝极速”只有50米之遥，位于它的西南侧。一旦大火蔓延，后果 不堪设想。 　　事发之后，尽管警方迅速封锁了“蓝极速”门前的小街，但此处仍是人满为 患。痛斥、责骂、惋惜、哀伤……人们在宣泄着自己的感情。 　　在网吧北侧的花园内，一位姓马的女孩已经徘徊了一天。“我在找一个朋友， 他很喜欢上网，并曾来过这里。”女孩望着“蓝极速”被熏得乌黑的窗户说， “火灾发生后，他就失踪了，打手机也联系不上。” 　　更多的寻人者集中在海淀区学院路街道办事处———位于事发地东侧约500 米。临时成立的事故处理小组在此处办公。6月17日，当本报记者要求采访时， 被该处负责人婉言谢绝。据此处的一位警察透露：认尸工作进展得并不顺利。因 为大部分死者被烧得变了形，恐怕要做DNA检验。 　　据调查：灾难发生时，“蓝极速”中的上网者大都是附近高校的学生。其中， 北京科技大学预科班学生占相当比例。 　　北科大预科班隶属该校成教学院，分文理两个班。学生人数超过100人，类 似于高考补习班的性质。记者从有关渠道了解到，死者中有9人为科大预科班学 生。 　　火灾中的伤者被送入292、262两所医院。6月17日，262医院的伤员又被转到 北京积水潭医院烧伤科。记者欲入院采访，同样遭到拒绝。 　 　　一位消防专业人士分析说，火灾的起因有三种可能：一、电路过载；二、抽 烟引起；三、不排除人为纵火的可能——因为据多名生还者称，起火之前闻到了 汽油味——网吧怎么会有汽油？ 　　“纵火蓝极速”的传言已被附近相当一部分居民相信。6月19日晚，当本报 记者再次来到事发现场，居民们非常详细地“描述”了纵火者的特征。 　　“那是两个人干的。”一位老先生说，“其中一人在15岁上下，另一人的年 龄稍大一些。夜里2时多，他们将事先准备好的汽油泼在网吧锁闭的门前，而后 点着了它。看到火起，两人就跑掉了。” 　　至昨日下午，此案终于有了结果：北京市公安局宣布，经侦查，认定这起火 灾系人为纵火所致。6月18日15时许，两名涉嫌纵火的嫌疑人被警方抓获。纵火 嫌疑人张某、男、13岁，宋某、男、14岁，二人系本市某初中学生，且均因父母 离异后缺少家庭管教经常逃学。近半年来，二人一直居住在海淀区展春园宋某家。 二人交代，他们经常去网吧玩，两周前在“蓝极速”网吧与服务员发生纠纷，于 是起意报复，遂购买汽油纵火。他们对这一事实供认不讳。对此案，目前公安机 关正进一步依法审查。 　　事实上，就在火灾发生5天前，6月11日，北京市有关部门召开会议，部署对 网吧等上网服务场所进行一场专项治理。记者从北京市公安局网站上看到了治理 的主要内容： 　　本市将从现在至10月1日，在全市范围内开展“网吧”等互联网上网服务营 业场所专项治理行动。 　　此次专项治理行动的重点是，坚决整治“网吧”等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 中出现的危害国家安全，煽动民族分裂，散布谣言，扰乱社会秩序、影响社会稳 定，宣扬邪教和封建迷信，传播淫秽、色情、暴力、赌博等有害信息。有力打击 利用“网吧”等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经营含有色情、赌博、暴力、愚昧迷信 等不健康内容的电脑游戏和非网络游戏。严厉查处容留未成年人在非国家规定时 间内进入“网吧”等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等违法经营活动。 【牛肆】∽∽∽∽∽∽∽∽∽∽∽∽∽∽∽∽∽∽∽∽∽∽∽∽∽∽∽∽∽∽∽ ◆七月，与歌剧《艺术家生涯》 ·香草· 　　 　　 　　 　　 ◇ 　　四月葱绿而过。 　　五月多风雨。 ◇　 　　在六月的闷热里定下心来，重看La Boheme——《艺术家生涯》。 　　看过三、四遍８３年纽约大都会剧院的演出录像以后，就把这盘录相带买回 家里来。这部录像是我第一次看时的版本，先入为主的原因吧，在扮相上，目前 只能接受第一次见到的咪咪（Mimi），第一次见到的莫塞塔(Musetta)，还有第 一次见到四位尚未成名的艺术家。 　　四位年轻人是这样称呼自己的：伟大的诗人鲁道夫，伟大的画家马切罗，伟 大的音乐家休纳德，伟大的哲学家柯林 (Rodolfo, Marcello, Schaunard, Colline)。 　　他们四人志同道合，互相帮助，以放弃小康温饱为代价，不寻求糊口的固定 职业，为的是把时间都用到艺术上去，这叫做“奋斗”。 　　因此，大都会歌剧院的帷幕一拉开，1830年的圣诞节之夜就随着寒冷饥饿， 出现在我们面前。一间清冷的小阁楼屋内，伟大的画家马切罗在画着怒涛滚滚的 红海，伟大的诗人鲁道夫在思考着浪漫的诗歌。他们俩都很冷。一个脖子上紧裹 着厚围巾，另一个抱着肩膀到阳台上，无望地看着巴黎昏暗的天色里数不清的烟 囱。 　　然而，屋内长长的玻璃窗却透出淡蓝的色彩，象是朦胧着希望。贫穷与诗意 的同时展出，至始至终就是LA BOHEME们的生活，于是，在澎湃的乐声中，掌声 四起，流水一样预示着一个美好的夜晚。 　　在这个夜晚里，巴黎街道上万众欢腾，四位“伟大的”的艺术家将在拉丁区 的Momus餐馆与贫穷的和富裕的巴黎人一起庆祝圣诞节。 　　在这个美丽的夜晚，鲁道夫将遇到绣花女咪咪，二人一见钟情。稍后，自由 不羁的玛赛塔将重遇画家马切罗。在那冷冷的美丽的蓝光之中，命运之手将在他 们青春的篇章里撒下欢乐和悲伤。 　　 　　生活在巴黎的一百三十年前的穷艺术家们，在一九八三年百老汇大剧院观众 的眼中，是追逐艺术和爱情的代表。由于一位bohemian出身的作家和一位优秀的 歌剧作曲家，这几个年轻人的经历已经超越了他们自身的生命，成为经典歌剧中 最辉煌的部分。 ◇ 　　从总体来说，歌剧的唱词比不上诗歌，也比不上中国古典戏剧的唱词。虽然 如此，“艺术家生涯”里的语言却是非常吸引人。这是由于年轻的艺术家们身处 于阴冷的冬天，精神却活跃在艺术与爱情之中。 　　就从第一幕的开场里找几句话为证： 　　歌剧一开始，画家马切罗就感觉到画布上的红海把他“冻得全身发木”，为 了“报仇”，他就让“（埃及的）法老掉进红海里去了”。接着他对鲁道夫说， “我要告诉你一个深刻的思想”，鲁道夫摇手笑着躲避，马切罗只管往下说，他 的深刻思想使他冻得发僵。他的手指麻木得像是被锁在冰盒子里，这个冰盒子就 是他的前女友莫塞塔的心。 　　两位艺术家冷得发抖，他们谈着冷，顺便把爱情与寒冷做了类比。两人你一 句我一句地说，爱是一把火，男人是一抱柴，他在一瞬间就燃烧了生命，而对方 只是在一旁看热闹。 　　接着他们用鲁道夫的诗剧手稿点燃了炉子，鲁道夫很有信心地唱着，纸张变 成了灰烬，诗剧的灵魂却得以升天。 　　这时伟大的哲学家柯林回来了，把鲁道夫拉到身后，他自己在炉前坐下，三 个人说着“火焰明亮”，“很有生命力”，柯林说可惜燃烧的时间太短，鲁道夫 便说（这里的“说”全是唱），简洁是（文字的）生命。显而易见的幽默之外， 还可以看出年轻的艺术家们的修养，鲁道夫至少读了英国弗兰西斯·培根的著作。 而在这部歌剧中（以及其它所有的歌剧唱词中），简洁总是恰如其分表现了它的 力量。 　　 　　生动的表达在LA BOHEME中比比皆是，第二幕中莫塞塔的出场彩虹一样的眩 目，马切罗一见到她就心跳不止，请他的朋友们“快把我绑在椅子上”，他向咪 咪介绍说，“她名叫莫塞塔。她姓诱惑”。 ◇ 　　第一次看“艺术家生涯”时，音乐似乎过于富丽，正如同时代的小说，充溢 着十九世纪的奢华。我在这声音的盛典中有些不知所措。相比之下，我对剧情和 歌词有更大的兴趣，尤其是第一幕，它以非常有趣的形式交代了很多人物和背景， 我禁不住连看了两遍。 　　买到了Andrea Bocelli录制的音碟后，又听了几遍，这才体会到歌剧是要 多听的。先是觉得第一幕的几个唱段好听，接着又喜欢了第二幕的唱段，再接着 又听着第三幕的重唱悦耳。一点点地，又发现第一幕的所有唱段都好听，再往下 来，第二幕的所有唱段也好听起来，到现在，我几乎喜欢了它的整个音乐。 　　再回到舞台上，看每一句唱词的意思，便有了很深的感动。一听到画家马切 罗开始唱出第一句，主旋律随着鲁道夫的接唱响起，就如沐春风。 　　同时活在剧中的现在与自己的过去，这是LA BOHEME带给我们的感觉上的蒙 太奇。 　　唱词，音乐，故事。 　　青春。爱情。艺术。 　　以上的几个因素，再加上主旋律，La Boheme就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 　　我不懂得音乐的旋律是怎么布局的，也不明白为什么主旋律出现时让人如此 心动——它山绕水转一般，牵引着我们在命运的呼唤中一次次重返精神的故乡。 　　有些感觉太潜在，太多，无法言传。 　　简言之，《艺术家的生涯》记载了青春时期的热情和风雨。它把青春化作灵 魂的音符，将梦想凝固。 ◇ 　　不知怎样来说鲁道夫与咪咪的恋爱，艺术家表现的是自然的与人的生命。对 于艺术家来说，爱是否为表现生命本质最重要的和最基本的释放？鲁道夫是这样 说的，教人恋爱的诗才是最好的诗。 　　他们相遇的背景是：冬天里一个寒冷的夜晚，咪咪与鲁道夫都是饥寒交迫， 她拿着蜡烛来借火，在火柴棒短暂的闪光下，鲁道夫就爱上了咪咪。 　　千头万绪的道理中，只因人在青春。 　　换句话说，在青春的国度里，Love reigns. 　　 　　在那短暂的时间里，鲁道夫向咪咪做了介绍，他是个诗人，生活在不操心的 贫穷中，在韵律与精神方面，他像百万富翁一样富有。 　　咪咪的自我介绍也充满了诗意，她以绣花为职业，她喜欢花朵，它们象征爱 与春天。春天来时，她在瓶子里放一朵玫瑰，她一瓣瓣地闻着花香……她问鲁道 夫，你懂我说的话吗？ 　　她算是问对了，坐在她对面的鲁道夫是普天之下最懂她的人。 　　不涉及音乐，这种对白就很“灵魂”了，配上音乐，由最好的歌唱家咏叹着 唱出来，即使已经麻木的灵魂也会被激荡得青春不已。 　　纯真总是爱情的最高境界。 　　下面的唱段是我最早喜欢上的，到现在还没有听厌： 　　　　My sweetest girl, 　　　　Your lovely face is bathed in the soft moonlight, 　　　　In you, I behold my sweetest dream. 　　　　Love, you alone rules my heart, 　　　　What sublime tenderness, 　　　　My very soul trembles...... ◇ 　　先是觉得过《艺术家生涯》的译名不够贴切原文，现在又觉得叫“艺术家生 涯”最好。 　　普契尼歌剧里的女主角总是与富人有染。莫塞塔离开过马切罗，咪咪和鲁道 夫分手期间跟随了一个贵族。在另一部歌剧里曼侬也是这样。普遍性这么强？要 读读法国十八、十九世纪的社会史了。 　 　　欧洲歌剧有没有宗教音乐的影响？看PBS频道介绍非洲的报道，在埃塞俄比 亚的高大恢宏的神庙里，穿着伊斯兰教白衣的人们做着宗教仪式，配合着独唱， 悠扬得如高空的长风，与西方歌剧的风格非常接近。读了几篇研究歌剧起源的文 章，都是一直追溯到古希腊去，仍不得要领。 ◇ 　　《艺术家生涯》的每一幕都在冬天。寒冷，清新。身体与灵魂无法腐朽。 　　在明媚稳妥的七月里，羡慕着青春时的冬季，这就是La Boheme的力量。 ◇ 　　谢谢推荐La Boheme的朋友们。多么好的礼物！ ◆　　　　　　　　　　　　神秘永远的《加州旅馆》 ·筋斗云· 　　 一 　　数日前与几位朋友聊起各自心目中最喜爱的歌，有人提到披头士（Beatles） 的《昨日》（Yesterday）与《嘿，朱弟》（Hey Jude）；有人提到西蒙和加芬 客（Simon&Garfunkel）的《静之声》（The sound of silence）和《斯卡 堡集市》（Scarborough　Fair）。不过最后大家终于同意到一首几乎是所有人 的最爱：老鹰乐队（Eagles）的加州旅馆（Hotel California）。 　　然而我把加州旅馆的歌词翻出来后，发觉尽管这首歌曾经听了无数遍，它的 歌词并不是那么好理解的。即使在整个网络中，加州旅馆到底指的是什么，是实 物还是象征？这个问题在老鹰迷中也还是没有定论的。 先让我们听一听这歌，看一看歌词吧。 歌的mp3file我列出两个地址，希望至少一个是能用的。 http://aptiva.wag.caltech.edu/lhu/interest/music/mp3/eagles/hotelcalifornia.mp3 http://downb.9sky.com:83/10mp3/220_3889_40533.mp3 Hotel California (The Eagles)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cool wind in my hair Warm smell of colitas,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 Up ahead in the distance,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My head grew heavy and my sight grew dim I had to stop for the night There she stood in the doorway; I heard the mission bell And I was thinking to myself, 'This could be Heaven or this could be Hell' Then she lit up a candle and she showed me the way There were voices down the corridor, I thought I heard them say... 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 Plenty of room at the Hotel California Any time of year, you can find it here Her mind is Tiffany-twisted, she got the Mercedes bends She got a lot of pretty, pretty boys, that she calls friends How they dance in the courtyard, sweet summer sweat. Some dance to remember, some dance to forget So I called up the Captain, 'Please bring me my wine' He said, 'We haven't had that spirit here since nineteen sixty nine' And still those voices are calling from far away, Wake you up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Just to hear them say... 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 They livin' it up at the Hotel California What a nice surprise, bring your alibis Mirrors on the ceiling, The pink champagne on ice And she said 'We are all just prisoners here, of our own device' And in the master's chambers, They gathered for the feast They stab it with their steely knives, But they just can't kill the beast Last thing I remember, I was Running for the door I had to find the passage back To the place I was before 'Relax,' said the night man, We are programmed to receive. You can checkout any time you like, but you can never leave! 下面是我在网络中找到的中文译文： 在黑暗荒凉的高速公路上 冷风吹着我的头发 浓烈的烤烟味道 散发在空气中 抬头向远处眺望 我看到一点微弱的灯火 我的头越来越沉重,视线慢慢变的模糊 我必须停下来过夜了 她站在门口那里 我听到了教堂的钟声 我告诉自己 这里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 然后她点燃蜡烛给我带路 走廊深处传来说话声 我好像听到他们说…… 欢迎来加州旅馆 多么可爱的地方 多么可爱的面容 这里有许多的房间 任何时候 你都能找到它 她的心像打结的纱 她拥有默西迪斯奔驰车 她拥有很多漂亮的男孩 她说是她的朋友们 他们在院子里跳舞 夏日大汗淋漓 有些让人回忆，有些已经忘记 我吩咐领班 请给我一些酒 他却说 我们从1969年以后就没有烈酒了 那些说话声仍然从远处传来 在深夜把你吵醒 模糊地听到他们说…… 欢迎来加州旅店 多么可爱的地方 多么可爱的面容 他们在这里享受人生 让人多么惊奇 带给你的堕落的托辞 天花板上镶嵌着镜子 香槟酒在冰中 她说 我们只不过是把自己囚禁在这里 与世隔绝 在主人的卧室 他们正在聚餐 他们用钢刀切着 但他们却杀不掉野兽 我记得最后 我向门口跑去 但是我必须 找到我来时的路 别紧张，守夜的人说 我们只是按照程序接待 你任何时候都可以结帐 但你永远也无法离开 二 　　你或许已经发现了，有些中文的译文并不准确，我将译文列在这里，正是想 讲讲其中一些失误的地方，有的是明显的理解错误，而有的地方则确实是原文太 晦涩了。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cool wind in my hair 〉在黑暗荒凉的高速公路上 〉冷风吹着我的头发 desert：同时有荒凉无人地和沙漠的两个意思，在这里应该直接译成沙漠更 恰当。这首歌讲的是发生在南加州的故事，沙漠是南加州的风景特点之一。 　　黑夜沙漠的公路上 　　凉风掠入我的头发 〉Warm smell of colitas,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 〉浓烈的烤烟味道 〉散发在空气中 colitas：被译为烤烟，我不知道译者从哪里得到这个解释的，却可算是错 打错着了。这个词在英文字典中没有解释，因为这不是一个英文词。这是一个西 班牙语，南加州与墨西哥近邻，所以西班牙语常混杂在口语中。cola在西班牙语 中指尾巴（tail），colitas是复数名词，意思是小尾巴们（little tails）。 在七十年代，大麻的苞蕾被戏称为小尾巴，所以在这里colitas应该是隐指大麻 的。大麻称作烤烟也可算是一个戏称。 　　烤烟的温暖气息， 　　在空气中散发。 〉Up ahead in the distance,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My head grew heavy and my sight grew dim 〉I had to stop for the night 〉抬头向远处眺望 〉我看到一点微弱的灯火 〉我的头越来越沉重，视线慢慢变的模糊 〉我必须停下来过夜了 head grew heavy　是疲累的状态，同时也是吸食大麻会出现的一个现象。 　　前面的远处 　　我见到一丝灯光 　　我的头混沉视线迷糊　 　　我得过夜在这地方 〉There she stood in the doorway; 〉I heard the mission bell 〉And I was thinking to myself, 〉'This could be Heaven or this could be Hell' 〉Then she lit up a candle and she showed me the way 〉There were voices down the corridor, 〉I thought I heard them say... 〉她站在门口那里 〉我听到了教堂的钟声 〉我告诉自己 〉这里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 〉然后她点燃蜡烛给我带路 〉走廊深处传来说话声 〉我好像听到他们说…… 　　正是她站在门旁 　　远处教堂的钟响 　　我心下告诉自己 　　这会是地狱或者天堂 　　然后她点燃蜡烛，引着我前行 　　走廊深处传来声响 　　我好象听到他们在讲 〉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 〉Plenty of room at the Hotel California 〉Any time of year, you can find it here 　　 〉欢迎来加州旅馆 〉多么可爱的地方 〉多么可爱的面容 〉这里有许多的房间 〉任何时候 〉你都能找到它 　　欢迎来到加州旅馆 　　一个可爱的地点 　　一张美丽的容颜 　　永远迎客的加州旅馆 　　一年中的每一天 　　随时都有空房间 〉Her mind is Tiffany-twisted, she got the Mercedes bends 〉She got a lot of pretty, pretty boys, that she calls friends 〉How they dance in the courtyard, sweet summer sweat. 〉Some dance to remember, some dance to forget 〉她的心像打结的纱 〉她拥有默西迪斯奔驰车 〉她拥有很多漂亮的男孩 〉她说是她的朋友们 〉他们在院子里跳舞 〉夏日大汗淋漓 〉有些让人回忆，有些已经忘记 薄凉纱虽然是tiffany的字典翻译，其实在这里并不应该这样翻译。Tiffany 用作大写，是做专用名词用，这是很出名的法国艺术品。它有两种含义，一是 Tiffany珠宝，香港翻译成第凡尼，其在全球都是收集的热品；另一种含义是 Tiffany的玻璃艺术品，这已经发展成为玻璃品的一种流派。这个词两个意思的 来源是两个名为Tiffany的法国人。在这里，Tiffany应该是取玻璃制品的意思。 通过烈火熔化后的玻璃边吹边转动，冷却后自然留下的旋转的痕迹。作词者明显 在这一句进行wordplay（玩弄字词），因为下面的墨西迪奔驰，并不是用原来的 商标Mercedes　Benz，将Benz　改成bends，正是为了twist　和bend　都有弯 曲之意，这很类似中文中对仗互偶的文字游戏。 Some dance to remember，这里也译错了。some在这里不是作为限定词来 修饰dance。dance在这里是动词，而some是代词，作主语。所以这句应该是 “有些人跳舞是为了去记住。” 　　 　　她心如玻璃丝扭曲，她有墨西迪奔驰 　　她有许多朋友，都是漂漂亮亮男孩子 　　他们在后院起舞，甜蜜夏日的汗珠 　　有人翩翩求忘记，有人翩翩求记住 〉So I called up the Captain, 〉'Please bring me my wine' 〉He said, 'We haven't had that spirit here since nineteen sixty nine' 〉And still those voices are calling from far away, 〉Wake you up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Just to hear them say... 〉我吩咐领班 〉请给我一些酒 〉他却说 〉我们从1969年以后就没有烈酒了 〉那些说话声仍然从远处传来 〉在深夜把你吵醒 〉模糊地听到他们说…… 　　spirit，是指高酒精度的烈酒。 　 　　我叫过来领班 　　“给我来点好酒。” 　　他说，我们再无供应自从一九六九。 　　遥远处依然传来那些声响 　　在深夜将你唤醒 　　听见他们在讲 〉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 〉They livin' it up at the Hotel California 〉What a nice surprise, bring your alibis 〉欢迎来加州旅馆 〉多么可爱的地方 〉多么可爱的面容 〉他们在这里享受人生 〉让人多么惊奇 〉带给你的堕落的托辞 　　欢迎来到加州旅馆 　　一个可爱的地点 　　一张漂亮的容颜 　　人人快乐在加州旅馆 　　这样美丽的惊喜 　　正是快来的借机 　　　　　　　　　　　　　　　　　　　　　　　　　　　　　　　　　　　　 〉Mirrors on the ceiling, 〉The pink champagne on ice 〉And she said 'We are all just prisoners here, of our own device' 〉And in the master's chambers, 〉They gathered for the feast 〉They stab it with their steely knives, 〉But they just can't kill the beast 　　 〉天花板上镶嵌着镜子 〉香槟酒在冰中 〉她说 〉我们只不过是把自己囚禁在这里 〉与世隔绝 〉在主人的卧室 〉他们正在聚餐 〉他们用钢刀切着 〉但他们却杀不掉野兽 　　“镜子在天花顶，粉红香槟浸在冰块上，”这是好莱坞中糜烂与色情的代表 镜头。 　　of one's own device: of one's own wish（某人自己的愿望的意思。） 　　后面几句则是好莱圬的恐怖片中邪教的常见场面：在一个大的房间里面，人 们在举行狂欢的仪式，许多人都用刀来刺杀代表恶魔的野兽。 　　 　　镜子嵌在天花板上， 　　粉红香槟浸在冰块， 　　她却说，我们在这里都是囚犯， 　　为自己欲望负债。 　　在主厅大房间内 　　人们举起狂欢之火 　　他们用钢刀挥刺着 　　却杀不死心中恶魔 〉Last thing I remember, I was 〉Running for the door 〉I had to find the passage back 〉To the place I was before 〉'Relax,' said the night man, 〉We are programmed to receive. 〉You can checkout any time you like, 〉but you can never leave! 〉我记得最后 〉我向门口跑去 〉但是我必须 〉找到我来时的路 〉别紧张，守夜的人说 〉我们只是按照程序接待 〉你任何时候都可以结帐 〉但你永远也无法离开 We are programmed to receive，应该是指我们天生容易屈服于（欲望） 之意。 　　我最后只记得，我在 　　拼命奔向大门口 　　我必须找到回路再 　　照原来的步子走。 　　放松点吧，看门人说。 　　我们天生受诱惑 　　你可以随时结束 　　却永远无法摆脱 　　三 　　加州旅馆到底是指什么？它在哪里？ 　　有的人认为歌曲中的加州旅馆是确实存在的，而这之中还有旅馆、戒毒所、 精神病院三种说法。 　　认为确实存在这个旅馆的人，在南加州的托多斯桑托斯（Todos Santos ） 这个小镇算是找到他们需要的一切。小镇在南加州高速公路的沙漠旁边，在小镇 内有一座类似唱片封面的旅馆，在旅馆的不远处是会半夜传来钟声的教堂，而这 旅馆在以前正是有暗地的色情交易。 　　旅馆的主人号称这正是歌曲中的“加州旅馆”，不过小镇历史上，旅馆的改 名是在歌曲已经流行后的八十年代才发生的。在九十年代后期，数篇报章开始登 载这个正宗“加州旅馆”的故事，最后终于引来了歌曲创作者Don Henley在二 ○○○年的正式否认：老鹰乐队的成员从未到过此地。 　　歌曲本身的数次对毒品的暗示，是加州旅馆原是戒毒所说法的来源。按此说 法：加州旅馆是在南加州公路旁的一个自愿戒毒院，老鹰队员曾经吸毒与入院的 经历是歌词的创作来源。 　　歌词在一开始colitas的暗示，头感到发重是吸大麻烟的特征。“lit up a candle”是一个吸毒的常用语，在后院跳舞更是吸毒后失控发作的一个现象。 　　这种自愿戒毒院是主要为中产阶层开的，介于疗养院与戒毒所之间，而淫乱 现象更是七十年代中产阶层放荡后的一种常态。毒品的瘾性使得你可以在某段时 间痊愈而离开戒毒院，不过却永远无法摆脱那重蹈旧轨的阴影，这正是“你可以 一时结账，却永远无法离开”的写照。 　　歌词的诡异可能是精神病院说法的来源。歌词中与之相关联的暗示有：不断 有远处声音的幻听想象；天堂和地狱指精神病人中某些如恶魔的邪恶人性和如天 使纯洁无知觉；在后院里病人如着魔般的跳舞；头脑思想扭曲正是精神病的直语； 自己思想的囚犯也是暗语；想杀死恶魔却总杀不死的精神病幻觉。当然精神病也 和毒品一样，你可以觉得你暂时是正常了，却无法保证将来是正常的，永远无法 离开那阴影。 　　七十年代曾经是电影界恐怖片流行的时候，而这歌词正勾出这样的故事框架。 边远沙漠大路上的孤独一人，大门前掌烛的丽人，酒吧的神秘领班，后院的召魔 舞蹈，意图杀死却总杀不死的恶魔，即使结束却总有人来在背后提醒还有续集的 结尾。这些种种，使得歌词有一种鬼影森森的感觉，而在恐怖片中，精神病院更 常是主要的背景场所了。 　　 　　四 　　相对于实地去寻找，加州旅馆是虚指的象征显然更加有说服力。但是这象征 是何所指呢？这也至少有音乐界、洛杉矶生活、美国社会三种说法。 　　六十年代是美国音乐界的自由创作时期，摇滚乐的流行成为六十年代自由与 反叛思想的象征，然而其盛况也带来了商人无限贪婪的眼光。吸毒和淫乱几乎成 了每个摇滚手在七十年代走的同一条堕落之路，金钱与享乐成为了摇滚音乐在七 十年代的新形像。 　　同为音乐人的老鹰乐团看到这样的事实，却无能为力。乐手们已经将这种沉 迷的生活看成了是音乐界的常态，摇滚乐手们身边总充满了漂亮的面孔与漂亮的 地点。对于外界的质疑，他们总是自我原谅：放轻松点吧，我们是天生易于被诱 惑。音乐界已经无法杀死金钱的这个心魔，即使某些个人可以暂时结束，却永远 无法摆脱。 　　一九六九年的伍德斯多克（woodstock），被视为摇滚的颠峰聚会。spirit 同时有精神之意，歌词暗示在伍德斯多克之后，无论看起来多美丽，摇滚的精神 已经不再存在了。 　　认为这首歌象征美国社会的人则这样来理解一九六九：一九六九是六十年代 最后一年，说自一九六九就再没有那样的精神了，是指美国六十年代的自由、和 平、平等的精神。 　　美国一进入七十年代，就遭遇到了中东石油危机、越战的战败、尼克松的水 门事件等。就在一夜间，美国的精神面貌就从奋斗的青年们变成了庸俗与颓废的 中年了。 　　在两三年前有一部斯坦利·库别克（Stanley Kubrick）拍摄的电影“大开 眼界”（Eye wide open），看过这部电影的观众就可以在这部电影内容中发现 与这首歌词许多神似的情节内容。也是同样的吸毒堕落，也是同样的荒淫性乱， 也是同样的拜魔情结，也有同样的无法摆脱的阴影。这部电影就如同是这首歌的 一个解说，讲述那种已经不堪的美国社会状态。 　　洛杉矶之说是老鹰乐队自己在人们无数次追问后的一个回答，虽然说歌曲就 如同小说一样，离开了作者后要由听者来解释，堂·亨莱（Don Henley）是这 样解说的：“我们是一群来自中西部州中产阶层背景的年轻人，加州旅馆是我们 对洛杉矶的上流社会的理解。它可看做是对总是追求奢淫生活的美国的一个象征， 而不仅仅是关于加州和毕利华山区。”（毕利华山区是洛杉矶的一个最富人区， 好莱坞的影星歌星的居处） （“We were all middle-class kids from the Midwest,” Henley said of the Eagles. “'Hotel California' was our interpretation of the high life in Los Angeles. It was meant to be a metaphor for the United States, for the excesses this country has always been known for. It wasn't meant to be just about California or Beverly Hills.”） 　　《加州旅馆》自面世开始，立即就引来很多的质疑与批评。尽管谁也不敢夸 口说自己的理解是正解版本，但歌词中明显的吸毒、性乱、邪教等暗示还是引起 道德卫士的不满，并且在美国数州受到宗教团体的杯葛。不过，《加州旅馆》歌 曲中那成经典的吉他旋律、诡异莫名的歌词内容、感人心弦的悲世情怀，使得这 首《加州旅馆》神秘永远，成为最爱。 二○○二年六月 【丝露集】∽∽∽∽∽∽∽∽∽∽∽∽∽∽∽∽∽∽∽∽∽∽∽∽∽∽∽∽∽∽ ◆梦回唐朝  ·李红丰· “这个世界仍然饱受压迫、愚昧和营养不良的蹂躏……可享有特权的知识分 子们却在为了语言游戏之间的泡沫般的相互作用，把严肃认真给抵押了出去。” ——格里高尔·麦克雷南 “我们必须返回我们误入歧途的转折点！我们必须回到生命的根基！” ——塔尔科夫斯基创作的影片《乡愁》中的台词 一 我们惶然四顾惊慌失措，我们在茫然般地寻找…… 寻找那失落已久的开放精神、卓然独立的包容风范，寻找这已消失已沉没的 一切。它已远去，远远的离去。沧海桑田的变幻中，它已从金色的光辉里堕落入 恶魔般的地狱。它是这样的让人依依不舍留恋往返。 阴郁沉腐的精神、嘶喊欢乐的佳兆、喧器的夜色已然主宰了这块曾经是无比 强盛与繁荣的土地。 跳吧，蹦吧，叫吧，尽情的扭吧，疯狂的嘶喊吧……天际里。 ……震破了我的耳膜，而这社会的耳膜，不是很痛苦吗？这喧嚣的重金属敲 击声…… 台上歌手那一次次不经意的举手投足，台下便开始癫狂般的山呼海啸。这巨 噪般的听觉刺激、那无法抑制的鼻涕眼泪和看起来面熟的怪客、大量异常的心跳 …… 说真的，当折腾到嗓子嘶哑浑身抽筋变软的时候，那疲惫的身心已然舒畅。 忧愁哀歌中遗恨着千古的悲痛。 “……风，吹不散长恨；花，染不透乡仇；雪，映不出山河；月，圆不了古 梦……” 不知何时，我站在这废墟的城市上，到处尽是白絮般的尘埃，风化龟裂的沙 石，冷落凄凉的街巷，萧条异代的落叶。海量的酒精里还残余着英雄迟暮的感伤 气息。 我知道，病态的想象力让他看到了周围有许多奇怪的幻象。这如秋海棠般的 掌纹烙印着一个民族的宿命，这宿命常令人迷思常使人回到那梦幻般的唐朝。在 迷幻中，我看到了一个民族宿命的光影：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男耕女织丝路繁忙；今宵杯中映着明月，物华天 宝人杰地灵；今宵杯中映着明月，纸香墨飞词赋满江；今宵杯中映着明月，豪杰 英气大千锦亮……” 你们在你们自己所燃烧起的光焰和烈火之中行走，何处才能停留？此时，咖 啡杯里，一颗膜拜的月亮在来回飘浮走动，象是要寻找使它无比辉煌灿烂的太阳， 可冰封沉冻的大地最终是会融化殆尽。洁白晶莹的雪也会蜕变着黑色如漆的溶液。 狂飚的风在扫荡着这一切衰老、腐朽、残破、凋零的东西，象一只苍鹰似的把它 们带入云霄，然后打入地狱。 二 在这文化衰微荒败的时代里，我总希望自己能找到一颗茁壮的根苗把它移植 到这古老朽死的灵魂里，恢复那曾经辉煌的形态，可这只是一个徒劳的盼望，何 能唤起我们对未来有一丝的慰藉，有一丝的展望呢？ 明代思想家顾炎武说：“易姓改号，谓之亡国；纲纪崩坏，谓之亡天下。” 又说“士大夫无耻谓之国耻”。 要知道在我们这个民族的集体意识里，那聪明睿智的脑海已被无休止的投射 烙印着众多的神灵、圣贤、伟人、英雄等等的身影。 倾听和诉说他们已成为这个社会这个民族天经地义无可置疑的事情，成为这 个民族每个成员所共享的权利。那难以尽数的传说、神话、故事……就被他们这 样反复运用于所谓文学的创作中，然后传播出去，成为这个民族共有的思维特征， 也就是延续这个民族那关注群体命运的思维特征，甚至还会沉淀在集体无意识中 成为“遗忘的泉水”。 无法否认的是，唐朝的确具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世界主义色彩，号称“理 想君主”“千古一人”的唐太宗李世民也被各民族自动推荐为“天可汗”。此时 的中国已达到极盛时代。我不否认，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的确是一个舞台，一个 真正的人生舞台。那里有着祭天祀地的日坛地坛、有着令异族膜拜不已的盛唐月 亮、令人神往的“天下朋友皆胶漆，眼界无穷世界宽，安得广厦千万间” 开元盛 世、千载之下无与伦比的“贞观之治”。对信教自由也极端地保障，如佛教、道 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印度教、景教、拜火教…… 当帝国威望最高的时候，就连恒河边的印度王子都接受了他的宗主权。那时 的长安有叙利亚人、阿拉伯人、波斯人、吐番人、安南人来定居。国子监里挤满 了来自这些国家留学生，其中最热忱的当属日本人。 要知道在所有的制度方面，日本都进行了全方位的模仿，从币制的设计到贵 族妇女头上的发髻，从室内布置到围棋……自此以后日本文物就深具那恢宏阔大 的大唐色彩，高丽、百济、新罗、日本、越南也有同样的趋势，但是他们在接受 优秀的中国文化而进入一个崭新文明阶段时，却保留对自身民族的认同，特别是 语言，并且还另创一套本国文字。原因无他，因为语言文字是一个民族那鲜活跳 动的灵魂，一个民族生存与自尊的守护神，一个民族赖以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 不可动摇的基石。 诚如西哲维特根斯坦所言，我们可以视一个民族的语言为一座历史悠久的古 都，其间遍布着纵横交错的街巷和广场，错综杂陈的新楼旧舍；在其四周还散乱 地耸立着不同时期修建或补建的房屋；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建筑物又被规划笔 直的街巷和整齐划一的房舍的“所谓的新市区”围拢在一起。 但语言之城“要有何等的房屋和道路，才能称之为城镇？”。我想，执着而 强大一元的力量的重建，带来的只能成为混乱废颓的旷野。我知道这对于我们这 个民族来说是刻骨铭心的文化血脉，无休止的废话空言。 掩面而思，惟有茫然。灵魂的深处早已溃烂，这精神的迷失与文明的危机。 红尘中“菊花古剑和酒”在旋转沉沦，咖啡已早早的泡入这喧嚣的亭院。今宵已 无梦。 三 叔本华说：“个体的生命只有在显微镜下才会看起来是如此的硕大无比。生 命只是一个细小的微点，只是这个微点在时间和空间巨大效率的镜片中才会变得 巨大。”的确如此，它们只是一个象征性符号而已，如一小阵冰雹和所谓智慧的 雨。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因为经济体制与政治体制、文化策略的不同步，中 国社会的道德与权威体系已面临全面瓦解，无聊、阴沉、悲哀、忧伤、烦恼、绝 望……就成了这个时代的基调。 个体的生命已早没有了激情，虚无、沦落、无力、依赖、无能、空洞…… 我们成天无所事事，也无所用心。已成了纯粹的受众，被动的接受者。对待 生活中的问题已没有任何的判断力，成为信息传播的神经末梢，报纸、电视、网 络的传声筒、复制品。我们已无任何判断，我们只是在不停地重复那喧嚣的话语。 我们是堕落灵魂的化身。呐喊已早被驱逐出了家园。 地下首先是一种姿态，一种反叛与革命的姿态。其次才是生存状态。地下摇 滚的本意，应是指介于摇滚乐和先锋实验之间的音乐，它超越了那类头脑简单和 大众娱乐的摇滚乐，也拒绝前卫领域里那学院派的孤芳自赏。据说“方便面青年” 一词的发明就是因为摇滚青年生活的艰苦，是他们因为选择了自由的生活方式就 必须承担这贫穷的后果，老实说，这也是在很多城市里处于底层的青年唯一选择。 在我看来，大多数的时候，中国的摇滚充当了只不过是厕所的粪坑角色。生 理上发泄了，内心也就好受了。这个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苦闷孤独的象 征已然浮出历史地表。“……今宵杯中映不出明月，霓虹闪烁歌舞升平；只因那 五音不全的故事，木然唱合没人失落什么……” 自卑孤独无人应和，骄傲矛盾扭曲，背井离乡亡命国外……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今宵梦醒无酒；沿着宿命走入迷思，彷佛回到梦 里唐朝……”我们大家都知道，地下摇滚的独创性和晦涩通常是来源于一种本能 的冲动和快感后的沉思，而不是所谓的意识形态影响。换句话说，它强调本能的 冲动多于规则，颠覆和破坏性发展应是它的基本特色。 四 这不是超越，不是用着血的生命与活的灵魂来直接对抗。而是血醒般的不停 轮回，如同封建王朝的改朝换代。他所担当的并不是如陈涉、吴广那样揭竿起义 的义军领袖角色。他所力图重建的只是一个所谓有着宏大叙事般的史诗结构。 个人的奴役与被奴役被认为是应该付出的代价，而且是理所应当；是每个民 族成员的责任与义务，其间的人们还应用饱含热泪的眼睛仰视着这一切，并用一 颗虔诚的心期待着他的到来。 我从不否认，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会为我们带来一种升华的道德主义。我知 道，这类作品的激情状态能与中国所谓的民族自大情结相契合，也能为鼓吹青年 人所谓的爱国热情所需要。不可否认的是，这类歌词的确实是与中国的国家主义 相应相和。其实在当今中国，为意识形态所反复宣传传唱的乐曲跟他都有着生命 血肉般的联系。这乌托邦色彩，几乎能使一切的地下状态和姿态变得崇高圣洁， 甚至还会为国人带来评判一切的标准，并形成一种习俗，一种生活方式。 在这封闭的环境中，我们应进行决裂、抗拒、背叛。我们应拒绝这乌托邦的 思维与血液。因为在漫长的二千多年里，这虚幻的东方乌托邦已早早成了中国人 的符号，以至于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 海市蜃楼的历史与现实的今日有惊人的可比性。就好像是两张相似的底片重 叠在一起，它们之间已没有太多差别，有的只是心智的参与与灵魂的赎救。末世 与拯救。 五 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归，而是一种虚拟的回归。 不知何时，我发现自己已被放逐在一个广袤无际的沙漠中的一个角落，我不 知道为何我会被放置在这个地点而不是在另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使我生存在 这一时间的小点上，为何还要把我固定在这一点上不能自由移动上下衔接？ 我已断裂，断裂在这时间这空间的一个点上，先我而往的全部永恒与继我而 来的全部永恒中已经消失。我已被整个宇宙的恐怖空间包围，渐渐的消逝了。 我看见的只是这个世界的无穷性，它把我包围得像一个已被击穿的原子，难 道我仅像个只能昙花一现然后就一去不返的影子？我明白这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我很快地就会面临死亡，然而我所最担心的却又正是这种我所无法逃避的死亡本 身的定义。 无数块碎片在不断被重构拼贴缝合。要知道，这一生的时光也只不过是一瞬 间，但死亡却是永恒的，无论其状态性质如何，我们全部的行为与思想都要依照 这种永恒的状态而采取不同的路径，除非根据应该成为我们最终之点的那个真理 来调节我们的途径，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有意义地、有判断地前进一步。 我明白，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去发现那重要的秩序或价值判断基点，虽然结构 的完整性被暂时的破碎感所替代。继而，所谓更高的理想社会就会到来。 刹那间，闪电已然划破这铁灰色苍穹，世界已然掠过眼前。 （完） 二零零二年六月三日夜 ◆五月或者灰暗 ·江南渣子· 我们活着 然后死去， 仿佛从来没有活过一样。 ——题记 一到五月，雨就下个不停。 平静的屋溪河流过我们的村庄，象一缕浅蓝色的丝绸擦拭着一只古老的陶器。 河两岸，说不出年岁的香椿树，水杨树和苦楝树，呈现出墨绿的阴影，笼罩着低 得不能再低的房舍，让村庄一下子变得幽暗起来。 我们家的青瓦房就在河的北岸。红漆的门楣，己经驳蚀得不成样子。瓦楞里 长满了狗尾巴草，馄饨树和密密麻麻的青苔。墙案上方一道道灰色的霉迹，是雨 水多年以前的照片。而青石的门槛，磨损得光溜溜的，一如我的脸蛋。因为雨的 缘故，打谷场上到处都是水洼。 天总是暗得很早。天一暗下来，就会听到洪根的母亲说：“天要掉下来了…… 天要要掉下来了……天要掉下来了。”祖母也开始在灶台上忙碌起来。不一会儿， 黑漆漆的屋子里，开始弥漫起米粒的清香和水盐菜腐朽的气息。 风很大，咣当咣当地吹着土灰色的门，每一次吹动，都会带进一缕光亮，也 会将长台上豆花般微弱的灯光吹来吹去。你以为它己经熄灭了的时候，屋子里又 突然亮了起来。可是当你以为它不会再熄灭的时候，它却冒出了一缕青烟，熄灭 了。祖母将美孚灯重新点燃，又从被絮下面，拿出糙纸，开始擦拭玻璃灯罩。真 正说起来，时间还早。 我站在灰蒙蒙的屋檐下面，用手去接瓦楞里淌下来的檐头水。雨也不是一直 下，下了一段时间也会停下来，喘口气。过了没多久，又一阵风扫了过来，河面 上跳跃起无数个水泡。远处的那一抹黛色又不见了。雨又下了走来。灰暗和水气 弥漫着村庄。水滴在我的掌心，溅碎了，发出一缕缕幽蓝的光亮。 我熟悉村庄里的每一棵树和每一间屋子，而从我家门前划过的黄泥路，它到 底从哪里来要通往哪里，我一无所知。东村凤仙阿姆和我们家走得最勤。我最喜 欢她家的干草房，空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暧。每一次去，她都会塞一些东西给 我吃，有时是一个红薯，有时是一根甘蔗。 而在我的记忆里，最遥远的地方，就要算七里以外的白茫镇了。我第一次去 的时候，是在八月的一个灼热的下午，我赤着脚，攥紧祖母的蓝色衣角。街道是 用青石板铺成的，踩上去，就象踩着一条条青鱼的脊背，光溜溜的，一点也不咯 脚。 我记得，店铺里有高高的朱漆柜台和上面浓重的酱油味。穿着的确凉衬衣的 胖女人，在阴湿的角落里睡眠。一只苍蝇从她的脚尖跑到鼻翼上，而她一无所知。 她的睡眠，使下午更加空落，更加安静。 祖母敲了敲柜台，那胖女人坐起来，还没睁开眼睛就开始叽哩咕噜地骂了起 来，等她一睁开眼睛一看是祖母，脸上马上涂了一层笑，原来……是……赵老师 的家里。她说的赵老师就是我的祖父了。 我的祖父在我们镇子里可是个出了名的学问人，他现在在邻镇的中学里做教 导主任呢。每个星期六晚上，才会回家。而我几乎天天都在问祖母，祖父什么时 候回来。因为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一包桃酥。祖母知道我最喜欢吃桃酥，便给 我买了一包。一包八块，用大红的油纸包好。我吃了七块半，祖母吃了半块。 雨水溅打着灯笼草，发出一天里最后的光亮。祖母去邻居家借生姜，我撒腿 就往外跑。沿着黄泥大道，经过一片密集的树林，来到另一个同样阴郁的村子。 我并没有停下来。我跑啊跑。路一下子就变窄了，两边长满青翠的芦苇，光线更 加阴暗。我还是没有停下来。内心的狂喜折磨着我。又经过了一个鱼簖，那里点 燃了萤火虫般幽绿的长灯。我想停下来，可是我没有。我还是往前跑，我浑身都 湿透了，但我还是没有看见墨绿的天边。我一下子懵了。在我家的阁楼上，从八 角窗往外看，我分明看见瓦蓝的天空，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就在视线消失 的一瞬间，出现了隐约的墨绿，那就是天边。祖母也是这么说的。可现在我什么 都没有看见。我一下沮丧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布谷鸟的声音。布谷——布谷——布谷。我不知道声音 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沙沙的，哑哑的，那么辽远，那么空灵，把我带入了一 种无限的苍茫。我也累了，便坐在一棵黑暗的老槐树下歇脚。树汁清郁的气息一 下了让我安静下来。风起时，吊堡虫，象一颗小小的音符在风中摇晃。雨水一滴 一滴地灌进我的脖子里。我禁不住地打起了寒噤。 那个货郎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正在想是回去，还是继续走。货郎哼着一 支乡谣，晃晃悠悠地，象结在藤上的一条老丝瓜。他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 眼。他又看了我一眼，我又看了他一眼。他朝我笑，我没有理他。 他说：“小东西，你要吃麦芽糖吗？” 我又看了他一眼说：“要！” 他说：“那你跟我走吧！” 我想也没想，就说：“你先给我糖，我就跟你走。” 货郎放下挑担，打开铁皮盒。用刀片和榔头敲出一块，又从敲出的一块里， 敲了一半，放到了我的手里。刚想来攥我的手。说时迟，那时快，我撒腿就跑。 我心跳嘘嘘。我不敢回头。 回到家的时候，天己经彻底黑了，象埋在野麦地里的荸荠。门缝里泻出微弱 的灯光和说话的声音。我在门口转了一圈，从木条窗里往家里看。父亲还没有回 来，这让我有一点得意忘形，便乐滋滋地推门进去。正要去水缸里舀水喝，角落 里发出了祖母的声音：“今天夜里，你要跪搓板了。” 原来，父亲和母亲分头出去找我，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在我的感觉里，灶堂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躲在灶堂的角落里，仿佛要和黑暗 融化在一起。灶堂里微弱的火星一闪一闪的。屋子很静，可以听见熏黑的灶堂里 发出清脆的噼啪声。井罐里烧开的水在丝丝地响。 雨越下越大。母亲刚跨进门，父亲也回来了。家里只有一把油纸伞。父亲没 有打伞，他浑身淋透了。他把我从灶堂边拎出来。要把我往屋子外面扔。一边扔 一边说，你给我滚，永远不要再回来。祖母在角落里不说话。母亲给父亲盛饭。 她端到父亲手里的时候，父亲顺手就拿起来往我脑袋上砸过来。我对自己说，我 不躲，坚决不躲，砸死了才好。可是我还是躲了，还很丢脸地哭了起来。祖母说 话了。声音很小。她说，小佬毕竟是个小佬，别把它的魂灵头吓跑了。父亲不说 话。末了，又狠狠地说，给我跪一个晚上的搓板。 祖母看得心疼，便扶我起来。我嘟起的嘴，可以挂一个酱油瓶。母亲叫我吃 饭，我不吃，一个人坐在灶堂里，让泪水溢出来。我在心里拚命地说：“我要报 仇我要报仇。”大人们也不理我。我又对自己说，有一天，我要出去，永远也不 回来。永远永远。祖母塞了一个红鸡蛋到我的手里。 我是怎么睡着的，我也不知道了。醒来，己是第二天早上。钟发嘀嗒嘀嗒的 声音。就象是洪根的母亲整天念叨的一句话。在我看来，钟其实也是个疯子。木 条窗外的黑葡萄藤上，发出叮咚叮咚的滴水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很好听。 鸟的声音，是很偶然的。好像在说，一个乐章结束了。 我将脸搁在被面上，丝绸的被面和脸蛋贴在一起，有说不出的柔软与安谧。 枕芯是用稗子草灌成的，可以闻到春天的甜蜜的清香。被絮底下铺着厚厚一层陈 年的稻草。要到梅雨结束以后，才会换成竹席。稻草散发出我喜欢的那种腐朽的 气息。 我从床底抽了一根稻草，把它掐成一段一段，开始玩自己的游戏。每一根稻 草，都是我戏中的人物。有根须的，便是个官。根须越多，官也就越大。而那些 直通通的，便只是小兵喽罗。我从抽屉里翻出祖父的香烟壳壳，取出里面的银箔 纸，开始给我的人物穿衣服。嘴里还发出吼吼哈哈的声音。 堂前，发出搬动椅子的声音。祖母又在扫地了。她出生在大户人家。地上只 要一有一片鸡毛，一个烟头，或者一个酒瓶盖盖，她都要将堂前统统扫一遍。扫 帚是用稻草芯做成的，挂在土灰色的门背后。 祖母扫完地开始叫我起床。 “小懒胚，太阳照屁股啦！” 我把脑袋缩进被窝，这时被窝里其实己经没有热气了。 我在被窝里吼道：“今天没出太阳，太阳也在睡懒觉。” 话还没落定，祖母就进了房间。我这才很不情愿在起来。 门咣当一声打开了。 东村的阿姆和福清哥哥，每个人提了一个竹篮进来。篮子里有方糕，粽子， 还有团子。团子分白色和绿色两种。白团子里包了香菜馅，绿团子里包了豆沙馅。 祖母一边和阿姆寒喧，一边帮我穿衣服。 “嫁了女儿，马上就可以抱外甥了，你有福气哦！”祖母说。 “养外甥，不如养猢孙。”阿姆笑盈盈地说。 我在旁边插了一句：“养儿子，不如吃乐果。” 穿上衣服，我就去拿那只绿色的团子，其它的，祖母把它们收了起来，挂在 灶台上方的那只幽暗的篮子里。 雨还没有停。 河水混浊了许多，夹杂着从上游飘浮下来的事物。旧衣裳，破板凳，马桶， 还有一些书，更多的是树桩。五牛伯伯一个人坐在河埠头抽烟。他手里端着一只 白瓷的小酒盅，口袋里装着五香蚕豆。脚边放了一根长长的竹篙。他己经打捞了 一大堆的木头了。雨下下停停，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种古老的烟雾里。 我们淘米洗菜，都到村后的那口石井上。井台上方，有一棵硕大的皂荚树。 我帮祖母提着菜篮到井台上去的时候，雨停了，空气里细密的水丝是从木叶上飘 下来的。 回来的时候，我们碰到了五牛伯伯。他拎着一只褐红色的大公鸡。那是从上 游飘浮下来的。祖母说：“五牛，今朝收获不小嘛！”五牛便说：“人好，老天 也开眼啊！”我说：“五牛伯伯比娶了老婆还高兴哦！”五牛伯伯笑盈盈地说： “到我家来吃鸡。” 祖母在烧饭，我就坐在堂前那张朝南的方凳上。堂前到处都弥漫着吉祥的光 芒。墙案上贴满了隔年的年画。长台的角落里放着两只青花瓷罐，一只用来放鸡 蛋，一只用来放甜糯米酒。 祖父回来的时候，雨又开始下了。之前刮了一阵风，风很大。炊烟吐不出去， 从灶堂里倒吹进来。屋子里充满了稻草的干香，也充满了呛人的烟味。祖母不住 地咳嗽，我也禁不住呛出了泪花。 门被风吹开，发出明亮的声音。我去关门。 祖母问：“谁来了！” 我说：“是风。” 过了一会儿，风好象故意捉弄我似的，门又被吹开了。 我去关门的时候，祖母又在里屋问：“谁来了？” 我有点不耐烦了，说：“没…有…人…” 门再次被吹开的时候，我又去关门，我把门一关上，又被打开了，接着，祖 父就走了进来，他仿佛在外面己经站了很久很久了。我闻到了腐朽的气息，它是 从烟草深处散发出来的。祖父从门外进来，他不是走进来的。他如此地无力，象 一阵微风一样飘了进来。最后，飘在了朝南的那张绿漆的方凳上，一言不发，在 浓烟里呛出泪花。 祖母在里屋问：“谁来了？” 我说：“祖父。” 她赶紧从灶堂里出来。一边用手搓着灰蓝色的围腰巾，一边说：“今天不是 星期六啊！” 这工夫，我己经跑去看日历了。 我站在木条凳上说：“不是。” 　　我还用责问的口气说：“我的桃酥呢？” 祖父不说话。 他从兜里摸出了飞马牌香烟，然后划亮了大头的红火柴。吸了一口。吐出一 圈圈的迷惑与惶然。祖母也不说话，转身回灶间。 屋子里的烟仍然没有散去。风吹动着门扉，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象一个人 不停地咬着自己的牙齿。空空的堂前，象天光一样阴郁。灶台上传来碗碟的声音 和菱叶的清香。我拿起一块碎瓦，在地上划下一道道的痕迹。吃饭的时候，祖父 仍然没有说话。只有蟹巴椅发出吱里嘎啦的声音，屋子里的气氛沉闷如一只松木 桶。 接下来的日子，祖父再也没有去学校。他每天很早就起床。听祖母说，他去 捉狗屎，要比别人起得早。因为除了捉狗屎，他还要捡烟头。而晚上，则要很晚 很晚才回来，仿佛怕别人看见似的。祖母说，因为有个国民党的哥哥，祖父成了 一个不折不扣的反革命。在那个年代，反革命比狗屎还要臭。 祖父回来以后，颤巍巍地划亮了火柴。淡蓝色的火焰，照亮了祖父干木耳般 的脸。油盏头的光很暗淡。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狗屎般的烟头，堆在桌子中间。 把烟头一个个剥开，将金黄的烟丝聚集在一起。然后用一张纸，把它们一支支地 卷起。颤抖着，在油盏头上点燃。 火光点燃烟头的一刹那，祖父的河蚌般的脸又一次绽放。他吸一口，停一下， 仿佛在想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想。灯芯烧出了灯花的时候，他便用长长的小指 甲去舔几下，光线一下子明亮了起来。他的影子，在墙案上飘忽着，象一阵风。 祖母在纳鞋底，她不说话。整个房间象在上演一场哑剧。祖父每一次吐烟， 都象是在叹息。祖母偶尔也会说，少抽点烟。她的声音很低很低，仿佛只是说给 自己听的，就怕让别人听见。祖母一般很少说话，但用她自己的话说，棒槌放在 城墙上三年，也会讲话，何况是人呢？ 当祖母说早点睡吧的时候，睡眠就真正开始了。灯熄灭了，邻家的狗叫了几 声，雨还在下。村庄晃动着，就象一只乌蓬船。到处都是潮湿的气息，连空气都 可以拧出水来。被子也黏乎乎的。时间仿佛也要发霉了。夜里风大，掀起了许多 瓦片，在青石板上发出破碎的声音。祖父不住地咳嗽。 当然也有不用去捉狗屎的时候，这时候他就要戴上高高的尖帽子，抹上厚厚 的锅灰，拉出去批斗。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说到拉出去批斗的时候，我总是会 想到另外一句话，拉出去枪毙。我问祖父，你为什么是反革命。祖父想了想说， 反革命就是那一顶帽子，你戴了，不用说，肯定是反革命。你不戴，这一点就是 最好的证据，你不是反革命，还能是什么。正所谓，说你是，不是也是，说你不 是，是也不是。我没听懂。又问他，那我为什么也成为反革命？他苦笑了一下说， 如果母鸡是反革命，生出来的鸡蛋肯定是反革命。我还是没有听懂。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多久，我己经记不清了。我一直以为， 最多也就是这样而己了。捉捉狗屎，批斗批斗，让别人踢上几脚，啐上几口口水， 扫几个耳光，白上几眼。不会，也不可能会再有更多的事情发生了。可事实并不 是这样，当你以为事情己经结束的时候，事情可能才刚刚开始。 那天早上，雨停了一会，村庄里朦朦胧胧的。我在村东那一片湿漉漉的红花 地里和福元玩打官司的游戏，所谓打官司就是两根牛筋草相互拉，谁的先断，谁 就输了，谁输了，谁就要去偷凤仙阿姆家的芝麻糍粑。正当福元手里的牛筋草要 全军覆没的时候，祖父从我身边走过。他又穿起了那身毕挺的暗灰色中山装，我 以为他又要去学校教书了。我叫了他一声，他摸摸我的头，叫我一定要听话。走 出去一段，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把那支黑钢笔放到了我的手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祖父没有回来。祖母说：“也许在哪个老兄弟家喝酒呢。” 我在一边说，他去学校了。大人们不理我。我说了一遍又一遍。大人们还是不理 我。家里好象什么样都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似的。父亲到河里去洗脚的时候， 捡到了一条草鱼。祖母将鱼头和尾巴烧了，其它的腌了起来。我能从鱼肉的甜丝 丝的鲜味里，感觉出家里弥漫的一种久违的愉快。虽然没有人说，但我真的能感 觉出来。 天一点点黑下来了。祖父还没有回来，家里的空气开始沉重起来。黄泥路上 不停地发出扑哧扑哧的泥泞声，所有的人都在朝家的方向走去。每一阵脚步声响 起时，祖母都会从死气沉沉的里屋，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己是掌灯时分。可我们 的家里却是冷冷清清的，象一滴凝固的眼泪。他会去哪里呢，他会去哪里呢，祖 母不停地嘀嘀咕咕。她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菜热了又冷，冷了又热，可就是 不见祖父的影子。 祖母一夜没睡，她不停咯血的声音和雨的声音揉合在一起，凄恻，混浊。父 亲说，娘，睡吧。祖母说，你们先睡。她在暗淡的灯光下面纳着鞋底，鞋底是用 浆糊和旧衣裳一片一片粘成的，我也可以闻到那种腐朽的气息，那是从时间深处 散发出来的。老鼠在床底下发出吱吱吱的叫声。雨下得很大，闪电象一场场噩梦。 河水拚命地上涨，可以听到湍急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祖母便到了镇上。从杂货店，鞋匠铺，剃头店，裁缝铺，豆腐 坊，一直问到轮船码头，甚至是烧饼铺和合作医疗社，卖杂货的溧阳佬。可是， 所有的人都在摇头，没有人知道祖父的消息。祖母茫然地坐在石板桥的台阶上。 我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我一直以为，祖父是去学校了。有人将信扔进挂在 邮局门口的那个果绿色的邮筒里。信是怎样从这里通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的，这 个问题仿佛有一种魔力，不停地吸引着我，或者说折磨着我。 “死人啦！死人啦！快点来看看是哪个啊！”桥下，有人发出惊诧的叫声。 人一下子就围了过去。几个年长男人，往桥下跑，更多的人挤在桥背上。祖母听 到叫声，一下了就僵硬了，她几乎是一步步爬到桥下去的。她趴在河滩边。挽好 的发卡，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落了，她披头散发，浑身沾满了泥泞，连嘴角边也是。 她拚命要往河里面跳。几个男人拉住了她。让她想开一点。 有人叫来了小木船，几个男人跳上船。水很急，到处都是漩涡，竹篙根本没 办法控制方向，在水面上打着转。啪一声，竹篙断了，船急速地往下游漂下去。 所有的人都捏了一把汗。尸体也往下飘，飘到了一片水草里面，又随着在往下漂 的时候，被桥礅阻挡住了。捞尸体的船打翻了。因为，水草里有菱子棵，人很容 易会被缠住。所有的人一脸的无奈，不知道如何是好。祖母还是执意要往水里跳。 父亲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只听扑嗵一声，他从桥上跳进了水里。这 是五月，天还是有点凉。父亲在混浊的水里，打着转。正当他快接近尸体的时候， 尸体又漂下去一大段了。这时，有人放下一根麻绳。父亲泅过去，终于把绳子绑 在尸体上。然后，岸边开始拖。 尸体捞上来了，被水泡得有点模糊，难以辨认。因为时间不长，还没有气味。 眼圈青青的，手脚肿肿的，肚皮胀胀的，象一只正要腐烂的南瓜。眼巴张开，可 以明显地看出挣扎的迹象。我闻到了腐朽的气息，它是从身体深处散发出来的。 人群里叽叽喳喳。几个年长一点从人群里挤过来，辨认尸体。这时，人群里 突然有人说，“这不是五牛吗！”五牛，人们左看右看，终于有很多人说，对， 就是五牛。很多人都这么说。 祖母仿佛陷入一种更深的痛苦里。嘴里念叨着，他会去哪里呢？他会去哪里 呢？父亲从水里起来，说，娘，我们回家。这个时候，杀千刀的雨又下了起来。 祖母说，我就在这里等。父亲说，娘，我背你回家。祖母还是说，我就在这里等。 父亲说，说不定他己经回家了。祖母不说话了。父亲就把她背回了家。祖母无力 地象一片飘落的榆树叶。家里空空荡荡的，祖母坐到灶堂的黑暗里去了。父亲去 点灯的时候，祖母说，儿啊……不……点灯了。 时间没有停。雨也没有停。水己经满到了打谷场上，再有两寸就要涌到家里 来了。在我的故乡，从上一代传下了一个说法，谁家门口长出红手臂，过不了几 天，这家就一定会出事。一大早，我在我们家的墙根发现了一朵小小的红手臂， 为了不让祖母看到，我赶紧将它拔掉了。可是，到了晚上，墙根己经是一大片的 猩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很不吉利的气息。祖母看到了，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 那只是吃饱了饭没事做的人说的，不能信的。 水的声音仿佛就在枕边晃动。 红手臂一天开得比一天灿烂。祖母坐在门槛边的小板凳上。从早到晚，她就 一直这样坐着。身体弯曲得象一只虾子。她的绝望就象一个死囚犯，等待最后的 枪决。村庄始终在一种灰暗的光线里，那是绝望的颜色。而潮湿，亘古不变的潮 湿，则是绝望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屋子的深处开始弥漫起一种腐朽 的气息，那是绝望的气息。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日子的背影就是祖父的背影。没有祖父的任何消息。祖 母坐在门槛边上。还在纳着鞋底。很低的天空。雨。湿润的河埠。灰暗。到处都 是灰暗。只有镰刀，在灰暗里散发出疼痛的光芒。屋子更象一只黑木匣，祖母就 是那一枚生了锈的扣环。 父亲从外面回来，他先去了祖父的学校，后来又去了县广播站。他一共去了 五天，可是一点祖父的消息也没有。他带来了一大桶煤油。村子里很多人说，村 子要淹没了，村子要淹没了。洪根母亲则一遍遍地念叨：“天国近了，你们应当 悔改。”祖母变得越来越象一只猫。她说话的声音真的象猫发出凄历的叫声。 水就在门边晃动，一小心就会晃到屋里来。 雨还在下，一点没有停的意思。我和福清哥，每天都划了桐油小船，去放丝 网。每次，都能捕获几条柳叶鱼，花和尚鱼，烟囱鱼。运气好的话，还会有鲫鱼 和螃蟹。 时间没有停下来。 雨也没有。 祖母开始用猫的声音开始讲述她和祖父的故事。讲当年，祖父怎样用小船把 她从娘家抢过来。她讲了一遍又一遍。但讲得很轻，仿佛只是讲给自己听的，她 讲这一切的时候，脸上会发出一点点苹果的光泽。 五月的最后一天，几乎没有风，阳光终于出来了。虽然，水还没有退，但人 的心情却和阳光一样温煦了，光线和潮湿混合在一起，交织出灼热，郁闷的音乐。 祖母还是坐在门口。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核桃般的脸，更加幽暗。老人们， 要不就聚集在一起玩纸牌，要不就在一起嗑葵花，拉家常。要不就在躺椅上，享 受日光的抚摸。只有我的祖母，象躲在藤条箱里的一件旧衣裳，沉缅在回忆里。 黄昏的时候，天空变成了玫瑰色。墨绿的天边，又出现在熟悉的地方。祖母 正要关门的时候，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信，牛皮纸，蓝墨水，一个没有听说过 的地方。她看了一会儿，把它放在口袋里。过了一会儿，又把信拿出来，看了看。 不知道她一共看了几次，在我的感觉里，她一直没有停止过这一个动作。因为不 识字，她一直没有打开。 晚上，我们一直在等待父亲回来。祖母过一会就让我到村口那棵榆树下面去， 看看父亲有没有回来。每当我一个人回来时，她就若有所失。家里还没有做饭。 因为没有烟火味，家里有一点清冷。只有钟发出清脆的喘息声。一直到贫血的月 牙挂在树梢，蓝黑色的天空钉满了古老的星星，村子里己经没有几盏灯的时候。 父亲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时间其实己经很晚了。 信是祖父写来的。父亲一边拆一边说。信拆开了。屋子里空气一下子变得沉 闷起来。我可以听到祖母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信纸是一张毛边纸。写得出奇的短。 象一把磨了又磨的刀子。 邮戳：清远市古字桥。 时间：１９７２年５月２３日。 信上写道：“……我觉得这是我唯一的选择。你们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办丧 事。烧几张黄纸给我就可以了。一定要好好照顾你母亲。放鸡蛋的那只瓷罐里有 五十八元陆角钱，你们收起来。……”字迹潦草，有一些地方模模糊糊，不知道 是雨水，还是泪水润湿的。墨水的颜色有浓有淡，显然不是一次写成的。 信读完了，家里没有一点点声音。这一刻，仿佛时间和空气都死了。祖母 说，儿啊，你去叫主重吧。桂云，（桂云是我母亲的名字）你去镇上买香烛，黄 纸。再扯几米粗布，买点洋红，买点茶叶。顺便去叫田富民写个牌牌。你们快点 去吧。我有话要跟他说。祖母说话的声音很低很低，似乎怕惊醒屋子的某个人似 的。然后，她把我叫到身边，说，你去叫凤仙阿姆来帮忙。你不要进门，就在门 外叫她。就告诉她，你祖父走了。我嗯了一下。 我回家的时候，六个主重都己经到了。祖母在里屋整理祖父的衣物。我闻到 了从箱子深处散发出的腐朽的气息。父亲借的六把黑伞，在堂前特别显眼，明天 一早，主重们要带着这些伞到亲戚家去拨死信。屋子里点了四盏灯，看起来很明 亮。主重们则坐在门口抽着烟。凤仙阿姆在灶间烧开水。母亲一回来，灵位和香 烛就放了起来。我们都戴起了孝。母亲用棉条搓了一根灯芯，做成一盏长明灯。 祖父的衣物用床单包起，放在桌子上。祖母的幽暗，象一曲灵歌。 第二天一早，主重们喝了糖水，就分头去拨死信了。亲戚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每来一个亲戚，主人都要跪着哭。祖母说，桂云啊，娘跪不动，也哭不动了。母 亲说，娘，有我呢。祖母的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有说。 从那一天开始，祖母就卧床不起。每天后半夜，她都会自言自语。也是从那 一天开始，阳光总是很好。水一点点退了。一切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发 生过。在屋溪河缓缓的流淌中，七月来了。七月的某一个下午，祖母从床上起来， 一边在念叨着他在河里叫我呢。一边往河边走。整整一个下午，她一直坐在阴凉 的河埠上，背靠着那一棵苦楝树。父亲回来的时候，祖母还坐在那里。便走过去 说，娘，回家歇着吧。祖母没有说话。父亲又说了一遍，祖母仍然没有说话。 屋溪河仍然平静地流着，没有人能说出它的年岁，没有。 【网里乾坤】∽∽∽∽∽∽∽∽∽∽∽∽∽∽∽∽∽∽∽∽∽∽∽∽∽∽∽∽∽ ◆教我如何来想他！ ——毕汝协和他的《九级浪》  ·刘自立· 春日一晚，忽接到从纽约打来的长途电话。对方一报大名，虽说不是雷轰耳 际，也是电闪远方——“我是毕汝协……”啊！是他，那个在文革的红色年月里 写灰色小说《九级浪》的毕汝协！是他，这个少年时代前中宣部大院的邻居，而 且是同住在大院最北端的新北楼。新北楼是中宣部大院最北端的一座新楼。老北 楼（也叫幼儿园楼）则与它一墙之隔，不过墙上早已开了一扇大门，造成新旧合 一的局面。 这个大院本是旧北大红楼向北的延伸。那里环境幽静，是因为得益于毗邻的 景山和故宫。景山自然是四季常绿，郁郁葱葱；而故宫的历史氤氲则百年不散； 一个“静”字悬挂在皇城的上空。那是北京几乎唯一保留下来的故都景致。大院 在山和宫的东侧，故安静的氛围有染于此。但是其实所谓的安静，正好是一个阴 森的所在。自五，六十年代以来，这里早已静悄悄地发生了许多人亡故去的悲剧， 只是我们小孩子不知道。北大红楼后面的民主广场上，五十年代就已立起一座办 公大楼。文革一起，有造反派来批判周扬破坏了民主广场，他们闹轰轰干了一场， 但也未果而终。因为这里的一切，其实是和毛主席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五十年 代中，他老人家在院子里的教育楼，发表了著名的关于宣传工作会议的讲话。而 对于我们小孩子，教育楼则是经常放映外国电影也就是所谓内部电影的地方。也 许，人们对于这样的文化现象更感好奇。有时侯，小孩子会扒着窗户往里看。 到了文革，中宣部人鬼混杂，名声大振，一句“庙小神灵大，池浅王八多”， 使得这个所谓的“阎王店”声名远播。那里的幼儿园楼里，居然住着类如戚本禹， 林杰，阮铭之流当时的政治明星。晚些时侯还有金敬迈可能也住了进来。他好像 是住进了新北楼的。不过，金先生和阮先生是后来转变成为反对左派而主张自由 的那一类人；而他们反对的立场又有所不同。我印象最深的，是见过阮铭，围着 一条类似五四时代的学生们围的那种围巾，在院子里轩然而过。但是他和他的老 婆批判四条汉子的文章里却说，是田汉们，四条汉子们，在当时的文坛上很是轩 然，他们居然反对鲁夫子，等等。 而在中学生里，也分成了造反和保守两派，只是泾渭并不分明。我们这个门 洞里的孩子组织了一个造反小组，是反对自己的黑帮老子的。虽然这样的反对其 实无根无缘，所以很快就停下来了。 这个造反小组当时还“接见”了受压绝食的清华大学的蒯大富，还与老蒯调 侃二，三……。他们通过林杰将老蒯的处境反映到了上面。于是有了周恩来后来 冒雨到清华为蒯平反之举。蒯大夫风云叱咤的日子没有多长。刘少奇一经打倒， 文革红潮很快从高落低。毛主席让蒯大富和进驻清华的工宣队合作，否则就通通 当做土匪消灭之的事情，说明了毛的政治伎俩的转变。老蒯们可以泪眼滂沱，但 是“天命”若违，就是自取灭亡。记得那时候清华校园里“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卧薪尝胆，自强不息”……这样的大字报，盖满校园。 老大哥既然已经失宠，小弟弟也无幸免。中学里的保守派在文革后期，许多 人成为逍遥派；而逍遥派中，又有一些人发展成为漂派。漂派在北京城里拉帮结 伙，各立山头，或者以什么大院为名，如海军大院，公安部大院；或者以个人为 名，如什么小点，王五，木头六。他们争风吃醋，武人也相轻。于是，一日，这 样的内斗不请自来，破门而入了。毕汝协携带他的一个姓杨的伙伴来我家寻衅， 而与我和我的弟弟刘双发生了一场喉舌和肢体战。 他在那次电话里说，“……不好意思，那时候还到你家里打架，呵呵……” “那都是小孩的胡闹。”我答。 值得一提的，是那时候的服饰文化。首先，文革是一种文化现象自勿多言， 如纳粹也是一种文化。这样的文化下面，有此大文化之子部，涉及衣食住行，歌 舞绘画……那时的阶层划分有人说是有了新阶级，有了特权阶层，但是官方是否 认的。否认是可以的，在实际生活中，阶层之显，还是很明确的。所谓的北京 “联动”（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西纠”——一些官老爷子弟的红卫兵组 织——他们的服饰，就和老百姓的子弟不同。大致说来，他们常穿着父母的将校 呢军服，脚蹬将校靴，浮世而过，颇有一点天不亡我，“相信未来”的气度。比 较文雅而内敛一些的，则要在呢服外面套一见外套，或蓝色，或黄色。我记得毕 是属于后者。他身着一件黑呢大衣，内装，就是我所谓的有外套者。端庄的一张 脸，白晰晰的。垫肩很平整。到底是文人子弟，和军队大院里纯粹的痞子有些不 同。 “你当时说的话，我还记得很清楚。你引用一个现代派作家的话说，‘你们 说的话就像是嚼树皮……'。” 因为打架的两方面其实是势均力敌的，所以就发展成为口水战。 我大笑，“我可是记不起来了。” 其实，我还是记得一些。我记得，毕鄙斥我说那样的话和自己的地位，身份 不合，云云。那次不欢而散，离中学生被驱赶和流放之结局已经不远。一种普遍 的大消沉，开始在北京城的街头巷尾，大院小楼里弥散开来。 我想，毕是一边过着他的风流倜傥的生活，一边构思他的对于这类生活的记 录和创造吧！于是他的消沉，变为一种有着积极自由意义上的消沉——准确说， 是一种积极的消极自由——如果可以这样附会的话。而《九级浪》——估计是在 １９６８年末１９６９年初写就——就是在这样的一种环境和心境中悄然诞生的。 他以一反常态的写作方式及其主题，以正面接触小人物的笔法，以消解文革“高， 大，全”的庸俗英雄主义之精神为自觉或不自觉之主题，甚至以反道德的激烈诉 求（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道德——福柯语），以张扬性的自由和美，来反映和 塑造文革中特定阶层的子弟们的准浪漫主义生活。这个浪漫主义是对正宗浪漫主 义的反驳，是嬉皮士和雅皮士生活风格在我们这里的最初的呈现，自无疑问。其 挑战主流意识形的异见形象，因此一举而被历史被推到了前台。一时间，“毕汝 协”和《九级浪》，成为那时最有趣的符号之一，被人们争相传告。 时隔三十年的今天，坊间提到他和他的书的文章开始面世，虽然还是极为罕 见；但是作为一个邻居的我发言，来谈我的邻居，还是首次。十年前，我在《今 天》杂志上发表过提起他来我家打架事的实录短篇小说《编年史的角落》；前几 年，又在为《中华读书报》所撰《一代人的爱伦堡》一文中提到他和《九级浪》； 直到前几天接到他亲自打电话后，更觉得有必要再写一文以尽其详。当然了，解 读《九级浪》的全部精神本质和精神内涵，非我一人可以囊括，还应有许多有志 于此者加入进来，方可展现那个时代的非官方文学的真谛。 有趣的是，我在七十年代中叶，也开始写作一些小说，也写一种所谓的非主 流文本。如我在七十年代末，在油印本《今天》上发表的几个小说（当然还应该 包括那些未发表的文本）。专文对《九级浪》加以介绍和分析，非本文宗旨。但 是简单而言，追寻毕的思路，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都很有必要。 我在电话中就单刀直入地问他，他写小说受哪些中外作家的影响。他说，“ 我还是保守的。主要还是受鲁迅，契诃夫和萧洛霍夫的影响。” “现代派和后现代对大陆作家很有影响，你对之如何看？” “我很少看这样的书籍。” 是的，我在他前几年在谢泳主编的《黄河》杂志上发表的文章知悉，毕先生 是手捧一本《史记》或《后汉书》，面对他所居住的纽约的高楼大厦而读之悠然。 是的，说他完全生活在以往，可能至少有一半是准确的；同理，说他在英文世界 有一半的关注是中国字和中国的文章，也是准确的。 我还记得，他在那篇文章里说，如果将文革比喻成为一条大船如泰坦尼克号， 他的沉没只是时间问题的话，那么，人们以各种方式逃生是必然的。毕说，有人 是乘快艇逃的，有人是游泳逃的，而我，是抱着一个尿桶逃的。话中的幽默依然 故我，是灰色的，不是红色的。 他告诉我，“我正在完成一部四十万字的小说。是我用来压棺材底儿的。还 有就是，我有一部电影脚本已经完成。看看哪里可以用……” 没有几天，他又寄来了他写的一些文章和一张近照。从照片观察，今日之毕 汝协已经不是昨日之毕汝协，城府已深的他，唯有一双眼睛，精神质地依然坚实， 触之可感！和我印象中的翩翩少年，衣装笔挺，当然是判若两人了。他的身边有 一男童。正如他在电话中说，“我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再读他的十几篇短文， 今日之他的本真款款近我而来。原来，他的儿子是他和他的露水夫人所有。昔日 的他是一个他自称的“美男子”。上得他的床榻的女子可有百名——这是他一点 也不回避的。他只是为有了一个和昔日之他一样相貌堂堂的男孩而骄傲。他告诉 他的儿子——那篇文章是以父子通函的方式写就——希望他的儿子原谅一个昔日 玩世不恭的，“问心有愧”的父亲。 他写道：“孩子，我要告诉你，当年，你的父亲是北京城里有名的花花公子 ……其时正逢文革乱世，一夕数惊，了无生趣，你父仪表出众，颇得异性青睐。 于是乎，我一头载进了温柔乡，以此逃避文革风暴带来的痛苦。我变得玩世不恭， 喜怒无常。许许多多女子在我身边勾留片刻之后离去。京华地面上被我用体温捂 暖的香榻何止百处！ “你的母亲便是这情人系列中的一位…… “爱儿，我对你的出生未负责，然而我却要对你的成长倾注心血；毕竟，人 生是一个漫漫长路。 “……希望你勿蹈父亲之覆辙……” 其坦白，坦诚和率真实属罕见，很有忏悔录中卢梭的游魂影幻（一个值得一 提的细节是，他在海外发表此文时用的化名。今天，他托我在内地酌处发表，是 用了真名实姓的）。 然而他又说，对于他在文革中的选择，他是至今无悔的。于是，毕就有了时 下中国人经常讨论的悔与不悔两种反思俱在的矛盾心理。 此外，他还寄来一些较为可读的文章。文中时时流露他看过的古籍文字的踪 影和痕迹。看了这些文字，我尤感突出的是，时空逆转，似可成现实。历史感和 未来感，从未像今天一样得以融合化解。虽然《九级浪》的作者和文革中所有的 中国人一样不能避开恐惧，但是从他的共时性人生看，一个人通过文字，是可以 在时空隧道中自由穿行的。只是不知道他人在纽约，对于美国的文化抱有什么看 法。许多在美国的朋友在京时，多是接触过外国文学而口必称纳博科夫的。老纳 和毕的可变性是否存在，就要看毕的文化全球化在其新著中表现出来的功夫了。 这当然是说笑话！ 我们现在将文革研究专家杨健的有关文字录入于兹，以便读者知《九级浪》 之一二，它大概有十万字的篇幅： “小说以第一人称：我，来叙述。主人公是个中学生，每天坐在家中二层楼 上看书绘画，每日百般无聊，象十九世纪的作家俯视下面的平房四合院，那里生 息着芸芸众生。一天，男主角忽然注意到一个美丽少女从窗下走过，引起了‘我’ 的注意。后来，‘我’发现女孩经常从窗下走过，气质不俗。渐渐，男主角开始 期待她每日的出现。此时的‘我’，还是一个纯洁的少年。后来，‘我’与‘她’ ——司马丽—同结伴和一位绘画老师学习画画，但‘我’的心爱的女朋友被绘画 老师骗奸了（这一解释过于简单，还另有说法）。司马丽从此走向堕落，‘我’ 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幻灭了。最后这个‘我’，也跟着其它的男性后面，玩弄 了自己从前心灵上的圣洁的‘女神’——司马丽。 “司马丽是在人民解放军围城的炮声中呱呱落地的，可以讲是与新中国同时 诞生。她的父亲是一个旧知识分子，家庭具有旧官僚的背景。司马丽是父亲小老 婆生的，这使她在重视抓阶级斗争的社会环境中，和文革开始后‘血统论’横行 的时代备受歧视和屈辱。可是司马丽却表现出了惊人的高贵、独立和圣洁。到文 草运动的后期，司马丽的家庭受到重大打击，本人又孤立无援，前景渺茫，看不 见任何个人出路。在一个夜晚，‘我’偕司马丽，两人学画归来，在小胡同里突 然被‘流氓’拦劫，‘我’被用刀子逼向墙角，仓惶逃避，司马丽被‘流氓’拖 到黑暗角落里强行施暴，幸亏有下夜班的工人路过，将司马丽解救。司马丽衣衫 撕破，—人在黑暗中徘徊，‘我’追随在后。后来，‘我’发现司马丽跑到了绘 画老师的家里，教师屋里的灯熄灭了，‘我’受到毁灭性的打击，捂着脸跑开了。 “小说的名称，缘于俄国画家埃瓦佐夫斯基的油画《九级浪》。画面是：茫 茫大海，乌云密布，九级惊涛骇浪之中，一只帆船即将倾覆的场面。小说中教师 家中即挂此画。司马丽堕落后，生活放纵，与以前叛若两人，毫无廉耻可言。男 青年们中间流传她的闲话，说此女浪得厉害，‘浪’得够九级了。在小说结尾， 男主角也与司马丽发生了性关系，胡闹一通。写胡闹的过程，司马丽脱下衣服， 胸部露出烟头烫的疤痕，以及金丝镶边的乳罩（腐朽的象征），场景触目惊心。 男主角‘我’玩弄了司马丽之后，小说迅即跳到‘老莫’，展开‘我’与朋友在 餐桌上的一段对话，用调侃的语气说：老师是第一个（指玩弄司马丽），‘我’ 跟在后边，踏着老师足迹。其它人一个一个跟着上。至此，小说就结束了。（另 有一版本，小说结尾交待，男主角同司马丽一同前往山西农村插队）。” 从杨健的叙说来看，书如其人的答案还是可以得到验证的。 《九级浪》的写作给我们今天的读者一个今天的结论，他不同于昨天的读者 给他的结论。这是因为，昨天的读者，主要是想逃避在作者营造的回避文革的人 性本能之中；而今天的读者——遗憾的是他们至今未见其残缺本的出版——则可 能从一个更高的角度来诠释所谓的灰色文本的含义，因为在那个时代敢于用灰色 为文是灰色中人的一种勇气，他比红色中人歌咏红色，不知道要强多少。此其一。 二是，因为在红色的年代，要杜绝红色是很困难的。我们看到过在红色中歌 咏红色，也歌咏灰色的人。那已经是真实的模糊影像了。而此书出世之涵义我看 正在于此。文革后期，北京的中学生——一些前红卫兵，大都变成了所谓的漂派 即逍遥派，他们在城市里到处闲逛，打架斗殴，拍婆子（女孩子），用这种种不 同于造反（造反包括思维上的反叛，也包括嗜血成性，无恶不作！）和批判的青 春方程式，来解释他们的内心苦闷。但是过这样的生活是一回事，过这样的生活 而且要反思之，记录之，评判之，则是另一回事情了。后者当然是一个高手。毕 汝协可以称做这样的高手。他颇有一点身在庐山而见其真面目的才能，当然是不 可多得的。这一点至关重要。在当时完全或者一部分脱离和排斥意识形态主流的 思维而另起炉灶者，是那个时代之翘楚，也就是今天所谓具有独立之精神者。这 样的独立人士，和那些感觉上有些独立——如反对文艺的一统天下而喊出一点“ 烟，酒，女人”——而思想上并不独立，而要继续相信红卫兵的未来的诗人，有 着质地上的区别。重复而言，毕的反叛比较纯粹，是因为他在摒斥红色主流方面 做到了，或者说几乎做到了另起炉灶。虽然二者写作的时间大概前后相差无几。 第三点，这也是所谓“玩主文学”的始做俑者给我们的一点启发。毕在纽约 好像是写过一部《纽约玩主》。只是我未得见之。玩主的含义每每参差不齐，十 分不同。旧中国上海的十里洋场和北平的八大胡同，是有玩主出入其间的。新中 国有没有玩主，尚无可考之处。人祸天灾，是中国人渡过二十世纪中期的几乎全 部生活情景。文革中又有谁有资格，有雅兴，有钱，来玩呢！我见过一个当时的 纨绔，在街上巧遇其家里长辈。那老太从汽车里钻出来，当即给那个子弟百元大 钞。那时候这样阔气的，怕是绝无仅有吧！玩的特权，只是蕴藏在那个阶层子弟 们的手上。他们觉得文革的极端主义也破坏了他们的生活方式，所以要用玩一下 来“解构”之。她们一群狗男女或密藏于公寓，或邀集于公园，什么莫斯科餐厅， 什么北海的冰场，都留下他们的身影。他们的“玩”，是文革中独特的现象，和 广大老百姓的生活毫无干系。将这个场面记录在案，恐怕还是有助于分析中国社 会个阶级在那时的各自的地位的。 而干部子弟以“玩”来发泄他们对社会的不满，也是他们的目的之一。这和 西方的“玩”——那种商业行为——以及和西方文化，文学中的悲观主义和黑色 幽默等现代主义，还是两回事。在这个意义上定位《九级浪》，又是一件颇为困 难的文本分析工作。漂派之外，当时，北京的中学生里，已经出现了一批号称关 心国家大事的读书人士。他们接触到的书籍，有许多是所谓封资修读物。其中就 有苏联作家爱伦堡的名著，如《解冻》，《人·岁月·生活》；他的《九级浪》， 也已经登堂入室。当然，爱氏的《九级浪》并无我刚才所说的那种“浪”的含义。 确切而言，爱伦堡也是一个两面人。他是一方面对西方的文化推崇备至，另一方 面，则为苏联政权大骂英、美帝国主义。他的政论影响了我们的父辈；而他的 《人》等书籍又影响了我们。至于毕是否看过爱的《九级浪》，而后再写他的 《九级浪》，还有待考证。如果说爱伦堡的一部《解冻》，确实起到了解冻苏联 文化僵土之作用的话，那么，毕的《九级浪》，可以说，是文革中间的第一次春 潮。虽然《九级浪》的命运仍然逃不出所谓“中国无大师”的结论。因为毕在那 以后的“机会主义”（他本人是同意我的这样的戏说的！）表现，如他写作批林 批孔和批水浒的剧本，说明了那时候的青年写手的政治和思想局限性。固然，他 的这两个手稿未得在当时发表。这倒是给了《九级浪》一个清白。 毕汝协的写作在那时候“理”所当然地受到威胁。他的手抄本究竟有多少人 读过，本无可考证。但是首先是他本人，已经感到大祸将至。他将书稿匆匆忙忙 地掩埋在颐和园环水的一座孤岛。他是和他的女友冒着严寒淌水至岛，将其书稿 埋在岛上的，认为入土可安。但是土地有时也会开玩笑。等形势稍微宽松一点， 他将其破土而出的时候，手稿已被腐蚀，残缺不全了。毕对颐和园似乎别有情衷。 他在给我寄来的一篇小文章里，还提起他所说的“悲惨世界”的故事。因为他居 然在文革的颐和园里，贴了一个声称这个世界是“悲惨世界”，而他，是一个“ 不幸者”的留言。之后，他就独上孤舟，荡浆于水面了。这时，他看见警察跑去 抹掉了他的“反标”。他觉得很后怕……颐和园如今已经远去了。我们如何定义 颐和园和纽约时代广场的关系，遂成为漂浮在我们和毕先生面前的一个既老又新 的话题了。所幸我还是看到了他的不多的一些政论文章。虽然不敢苟同其见，但 是他在思考这类问题是显而易见的了。比如说，他就写了他对于９１１事件的看 法，在《世界日报》上发表；认为美国的制度就是资产阶级专政…… 诸如此类的小故事还有许多。 时隔三十年后，他曾在一篇文章中广告天下，声称：如果有哪位人士存有此 著原稿，他乐意用高价收购之。作为他的一个邻居，我帮助他在一些著名的网站 上贴出了这个告示。但是迄今无人响应。他们是否对《九级浪》感兴趣呢？ 他们是否还记得毕先生这个人呢？ 他们看到我上述所言，又会做何观感呢？ 而对于我来说，有一句老话改一改，就成了今天的思念和思考——教我如何 来想他！ ◆从马王堆谈起 ——读《不朽之侯》 ·肖　毛· 说　明 　　最近，总算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了，天又一点点地燥热起来，正好读书消 夏。从去年末到现在，我陆续买了几十本书，到底读哪一本呢？想了半天，我选 择了印刷最精美，内容最吸引我的《不朽之侯——马王堆汉墓考古大发现》（浙 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3月第1版，定价19.8元）。 它的作者是傅举有先生，他现在是中国博物馆学会理士，当年曾任湖南省博 物馆副馆长，参加了马王堆第２、３号墓的发掘和帛书整理工作。 看起来，这个人既是学者，又参与过实地考察，在这套“古代文明探索之旅” 丛书中，有这样资格的作者似乎并不多，所以，当时（今年六月初）我才只买了 这一本。不过，我一向是不会被名声吓倒的，因为许多更有名气的学者，笔下的 东西反倒不堪入目。但是，看完这本书后，我立刻对傅先生产生了敬意——他是 真正的学者。 然后，我又去看了一本买了几年都没空去看的书：《千年不朽百户侯——长 沙马王堆墓》（四川教育出版社1998年7月第1版，定价12.7元）。 该书是“华夏文明探秘丛书”的一种，作者是谷菽先生。从“后记”中知道， 作者本身似乎没有参加过马王堆的发掘，他的书是根据各种资料编成的。这也没 关系，如果编得精彩，或许比傅先生的那本更好呢。可是，看完全书后，我才知 道它只是大杂烩，其中还有许多错误。 其中的一些是小错误。如：中科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夏鼎是在1952年从北京 来长沙对马王堆考察的，《千年不朽百户侯》中却写成1951年；１号墓共有三个 盗洞，两方一圆，《千年不朽百户侯》中却说是两个。大一些的错误，我将在下 文中具体说明。 此外，为了更好地弄清谁是谁非，我还在网上找了一些资料。 其中的一篇是在新语丝上找到的“马王堆墓主究竟是谁”，原文发表在1999 年8月2日的《光明日报》上，作者是“萧苑”。想不到，这个作者居然在党报上 也敢胡说，其中的一些错误，正文中我将根据傅先生的著作一一批驳。 　　另一篇是朱渊清先生著的《再现的文明——中国出土文献与传统学术》节选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5月版）。 此外的网上资料都没什么参考价值，因为里面的错误太多。（因为我比较懒， 下面引用的《汉书》基本都是从网上下载的，里面的错字我已据原文改正。） 如果单凭这些书和资料，我还不敢乱说，但是，我有制胜法宝——《汉书》。 我的《汉书》是中华书局1962年版，1992年印刷的，这种版本的二十四史恐怕永 远是中国最好的版本，我的二十四史（只缺了几种）都是这种版本的。当年，我 每买一种，都会濒临破产的边缘，用了几年的时间才陆续把其中的大部分购齐。 我的《汉书》是94年买的，记得买完书后正好被一个同事看到，吓了她一跳，问 我是不是正在搞书籍批发生意。 我另外还参考了手头的十几种书籍（有的书中查不出太多对写这篇笔记有多 大帮助的内容，如《秦汉史》），最后才敢于张嘴。 所以，我下面将要谈的，都是与马王堆或那两本介绍马王堆的书有关的，我 感兴趣的东西（墓中出土的丝绸衣服、博具、易经等我都不感兴趣，那些漆器我 又不懂得谈），也有一些与马王堆没有直接关系但与当时历史有关的。 在开始之前，先根据《不朽之侯》中的说法简介一下马王堆的发掘历史。 １号墓：1972年1月16日发掘，4月28日结束。墓主是轪侯利苍的夫人辛追。 4月28日开棺，5月1日取出尸体。 ３号墓：1973年11月12日发掘，墓主是利苍的长子利豨。由于封闭不严， 尸体早已腐朽。 　　２号墓：1973年12月18日发掘，1974年1月13日结束。该墓被盗过多次， 尸体已不存，最早的一次盗墓发生在唐代，有盗墓者留下的唐瓷碗为证。墓主是 长沙王吴芮的丞相，轪侯利苍。 　　再把汉高祖到汉文帝之间的各帝王在位时间抄下来，以便查对： 　公元前206年 高祖 在位12年（按《汉书》的分法。其实，应该从前202 年算的——汉书却偏把这一年称作“高祖五年”） 公元前194年 惠帝 在位17年　　 公元前187年 高后 在位18年　 公元前179年 文帝 在位22年 好了，下面可以正式开始了。  一、为什么不叫牛王堆　　　　 马王堆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呢？为了少输入几个字，就从萧苑的“马王堆墓主 究竟是谁”一文中粘贴一些过来吧： 　“有人说，马王堆……是马殷的‘疑冢’……也有的说：这两个土冢……形 状像马鞍，原来叫‘马鞍堆’。也不知到了哪朝哪代，念走了音，变成了‘马王 堆’……北宋《太平寰宇记》曾记，在长沙县侧十里有……长沙王……其母程、 唐两姬的‘双女冢’……光绪《湖南通志》……还特意引述了史书上的一段故事 ……唐儿原是汉景帝妃子程姬的侍女。一天晚上，程姬因身子不便，就叫她代替 自己去陪伴醉醺醺的景帝。后来……唐姬生了一儿子……为长沙定王。” 《不朽之侯》与《千年不朽百户侯》中的说法也与此几乎相同，就不抄了。 不过，因为“马王堆墓主究竟是谁”一文把程姬欺骗君王的原因说成“身子不便”， 我偏要把《不朽之侯》中的解释抄出来： 　　“但程姬正是经期，不便同床……”。 然后，我再把《汉书》“景十三王传第二十三”中的有关原文和注解抄出来：　　 　　“长沙定王发，母唐姬，故程姬侍者。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避，不愿进。” “师古曰：（有所避）谓月事。” 这样一来，刘发为什么有两个母亲的原因就很清楚了。　 　我讨厌假道学。  二、３号墓的主人是谁 据《不朽之侯》可知，１号墓里的是利苍夫人辛追，２号墓里的是轪侯利苍， ３号墓里的是利苍之子利豨。对于前两者，众人的意见都是一致的，但是有人却 认为３号墓的主人是利苍的另一个儿子。 《千年不朽百户侯》中说： 　　“这位轪侯之子利豨死于汉文帝12年即公元前168年，由于第二代轪侯利豨 死于汉文帝15年，故他应是利豨的兄弟。” 萧苑的“马王堆墓主究竟是谁”一文中说：　 　“有人猜测，三号墓里埋着的或许就是第二代轪侯。第二代轪侯，按史书上 的记载，叫利豨，死于汉文帝十五年（公元前165年）。而在三号墓出土了一块 木牍上面记着：‘十二年二月乙巳朔戊辰，家丞奋移主葬郎中……’……该墓葬 于汉文帝十二年颛顼历二月二十四日。既然如此，怎么会是死于汉文帝十五年的 第二代轪侯利豨的墓呢？合理的解释是：三号墓墓主人应是利苍和他妻子的另一 个没有继承爵位的儿子，利豨的兄弟。” 这是怎么回事呢？还是先看看汉书的“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第四”吧。关于利 苍一家，那里是这样记载的：　　 　 “轪侯黎朱苍，以长沙相侯，七百户。二年四月庚子封，八年薨。子：高后 三年，孝侯豨嗣，二十一年薨。” 这个“黎朱苍”就是“利苍”，班固把名字搞错了，马王堆出土的那枚“利 苍”印章就是证明。“孝侯豨”自然就是“利豨”了，既然他“二十一年薨”， 一查汉纪年表，自然知道他“轰”在文帝十五年，这也没什么复杂的。可是，３ 号墓的遣策上明明说的是“十二年”，即公元前168年，那是怎么回事呢？难道 那真是利豨另外的兄弟？ 《不朽之侯》中认为，汉书、史记都写错了，利豨的下葬时间不是文帝十五 年，而是文帝十二年。乍看起来，这个结论有些武断，但傅举有先生的进一步分 析却让我感到信服。 原来答案就在遣策上，因为那里提到了一个叫“奋”的家丞，而“家丞”却 不是谁都可以设的，按汉制，只有满千户的侯才能设“家丞”。 所以，傅举有先生说：“据史籍记载，只有列侯才有资格设置家丞。说明墓 主的身份为列侯，应是第二代轪侯利豨。” 不过，按上引功臣表，利苍的封户只有七百，他是没有资格设“家丞”的， 除非他的封户后来增多了。《不朽之侯》中说：“利苍的轪国最初只有七百户， 到文帝时，已增长到数千户了。”所以，至少他的儿子利豨是有资格设“家丞” 的。 总之，我都觉得傅举有先生的意见才更合理。他们之所以认为３号墓里的是 利豨的兄弟，主要是死抱着《汉书》不放的原因。《汉书》怎么就不会有错呢？ 它连利苍的名字都写错了，把利豨的卒年写错又算什么？承认汉书的错误也不会 有损汉书的价值，怕什么呢？ 此外，如果轪国后来的封户达到了千户——这是非常可能的，那么《千年不 朽百户侯》的书名就起得不大对头了。  三、轪国，你在哪里呀，你在哪里　　 　　《千年不朽百户侯》中说： 　　“轪侯所封之轪国，据专家们考证，应在今天的河南光山县一带，这里与长 沙相距甚远。为什么利仓死后没有葬在轪而留在长沙呢？这是因为西汉初的列侯 并不具备对封国的统治权……故而他们一般并不居住在自己的封国……” 《不朽之侯》中这样说：　　 　　“侯……在自己的封国里可以主宰一切，而且在汉中央政府也有极大的权力 ……利氏是楚姓……从利苍为儿子取名为豨看，也证明他是楚人……《汉书》又 记载，利苍的后代一直住在老家竟陵……即今天湖北省汉水南岸的潜江……轪县 又在哪里呢？……一种观点认为，汉代轪县在今湖北省浠水县兰溪镇附近；另有 一种说法是，汉代轪县应在今湖南光山附近……从情理上讲，轪县应在今湖北省。 汉代封地，一般都愿意封在自己的家乡，或离家乡不远的地方……轪县故城在长 江边，与利苍的家乡很近……只要一二天水路就到了首都临湘（今长沙市）。” 两边对比，可以发现《千年不朽百户侯》里的说法多半是错误的：　　 　　1.列侯对自己的封国完全具备统治权。 2.轪国在湖北，而那里离长沙并不远。 3.既然轪国离临湘很近，利苍为什么不能住在那里呢？　　 　　《不朽之侯》中也有一个错误，那就是把“河南光山”写成了“湖南光山”， 我想，这是印刷错误——那本书中附了一幅轪国的地图，上面明明把“光山”标 在了河南地界。 此外，《千年不朽百户侯》中一直犯着一个只有眼神不济者才能犯的错误—— 轪侯的名字是叫“利仓”吗？看看２号墓出土的利苍私印的照片吧，凡是能认识 几个篆字的人，都能看出那两个字是“利苍”，可是，《千年不朽百户侯》中却 一直把“利苍”的名字写成“利仓”——我想，只有不用脑子，不查第一手资料 且喜欢胡乱抄书的人才会犯这样低等的错误。  四、吴芮何以封王　　 　　从前引《汉书》中知道，利苍是“以长沙相侯”的，那么长沙王又是谁呢？ 他就是吴芮。 从姓氏上看，吴属于“异姓”，所以，吴芮如果没有立过大功，刘邦是不会 封他为王的。从《汉书》“韩彭英卢吴传第四”中知道，吴芮在项羽为王时就开 始“168”了：　　 　　“吴芮，秦时番阳令也，甚得江湖间民心，号曰番君。……沛公攻南阳，乃 遇芮之将梅鋗，与偕攻析、郦，降之。及项羽相王，以芮率百越佐诸侯，从入关， 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其将梅鋗功多，封十万户，为列侯。项籍死，上以鋗有 功，从入武关，故德芮，徙为长沙王，都临湘，一年薨，谥曰文王……孝文后七 年薨，无子，国除。初，文王芮，高祖贤之，制诏御史：‘长沙王忠，其定著令。’ ……赞曰：昔高祖定天下，功臣异姓而王者八国。张耳、吴芮、彭越、黥布…… 咸得裂土，南面称孤。……卒谋叛逆，终于灭亡……唯吴芮之起，不失正道，故 能传国五世，以无嗣绝……” 这里提到的“番阳”，按林剑鸣在《秦汉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中的说法，在今天的“江西波阳东北”。 看起来，帮着刘邦得天下是吴芮最终封王的关键。可是，如果仅仅是这样， 恐怕刘邦并不会高看他一眼，使刘邦对他大甩青眼的另一个原因是吴芮很识时务， 在公元前202年2月居然懂得与韩信等联名“昧死”逼迫刘邦称帝。请看“高帝纪 第一下”中的这一段： 　　 　“于是诸侯上疏曰：楚王韩信、韩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故衡山王 吴芮……昧死再拜言大王陛下：先时，秦为亡道，天下诛之。大王先得秦王，定 关中，于天下功最多。……地分已定，而位号比拟，亡上下之分，大王功德之著， 于后世不宣。昧死再拜上皇帝尊号。……汉王曰：诸侯王幸以为便于天下之民， 则可矣。” 既然这些人这么“昧死再拜”，脸皮很薄的刘邦只好在二月初三“被迫”从 命，在定陶美美地爬上了皇帝的宝座。然后，刘邦开始投“王”报“疏”，给吴 芮下了一道圣旨：　　 　　“诏曰：故衡山王吴芮与子二人、兄子一人，从百粤之兵，以佐诸侯，诛暴 秦，有大功，诸侯立以为王。项羽侵夺之地，谓之番君。其以长沙、豫章、象郡、 桂林、南海立番君芮为长沙王。” 可惜，老吴头只享了一年福就“轰”了，于是，他的儿子成王臣接了班，成 为第二代长沙王。  五、赵佗为什么与长沙王有仇 若知端的，先要知道赵佗是怎么当上南越国王的。 由于懒得去翻《史记》，就先从《客死他乡的国王》（刘振东等编著，四川 教育出版社1996年10月第1版，定价10元）里抄几句，反正我核查过了，这些话 基本是正确的： 　　“始皇三十二年末或三十三年初（公元前215－216年），派秦尉任嚣、赵佗 ……南攻百越……于秦始皇35年（公元前214年）……统一了岭南后……设置了 桂林、象郡、南海三郡……南海郡的郡尉是……任嚣，赵佗则任龙川县的县令。 ……公元前204年，赵佗发兵进攻相邻的桂林郡和象郡，兼并两地，建立了南越 国，自称南越武王。” 再看《汉书》“西南夷两粤朝鲜传第六十五”： “南粤王赵佗，真定人也。秦并天下，略定扬粤，置桂林、南海、象郡，以 適徙民与粤杂处。十三岁，至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 ‘……番禺负山险阻……可为国……’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秦已灭，佗 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粤武王。” 先说一句关于“越”与“粤”的题外话。查了我的《经传释词》与《尔雅》， 发现里面都这样说：“粤，于也，字亦作越”。所以，写成“南越”或“南粤” 都没有什么关系。 现在再来谈赵佗。他与刘邦一样，都是在乱世中崛起的，不过，刘邦称帝时， 赵佗的根基早已扎稳，再加上南越的重兵与可怕的地理环境（怎一个热字了得）， 刘邦不敢出兵讨伐。后来，由于忙着对内大屠杀，刘邦更没空去“一统江湖”了， 只能对赵佗下一道自我宽慰的诏书：　　 　　“五月，诏曰：粤人之俗，好相攻击，前时秦徙中县之民南方三郡，使与百 粤杂处。会天下诛秦，南海尉它居南方长治之，甚有文理，中县人以故不耗减， 粤人相攻击之俗益止，俱赖其力。今立它为南粤王。”使陆贾即授玺、绶。佗稽 首称臣。——“高帝纪第一下” 在“西南夷两粤朝鲜传第六十五”中，刘邦封赵佗为王的理由变得更崇高了。 请看这个美丽的谎言：　　 　　“高帝已定天下，为中国劳苦，故释佗不诛。十一年，遣陆贾立佗为南粤王， 与剖符通使，使和辑百粤，毋为南边害，与长沙接境。” 这道诏书是公元前196年（即“十一年”）5月下的。那一年，刘邦大概知道 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就想在咽气前完成杀光韩信、彭越、陈豨、英布等功臣的 美好愿望，因此，他根本无暇他顾，只能在百忙中抽空慰问赵佗，顺水推舟地封 他为南粤王。所以，赵佗虽然领情，却仍在南方搞“赵独”。 时间一晃，到了公元前184年的5月。一天，一个精通遗传学的有司给武则天 的偶像上书，说了几句有关南越的怪话，吕太后立刻表示赞同： 　　“出令曰：毋予蛮夷外粤金铁田器；马、牛、羊即予，予牡，毋与牝。”　　 　　这个消息让赵佗很不高兴，因为这样一来，满国跑的都是公马公牛，很不成 体统。所以，他三次派使臣去诉苦，但都被扣留。不久，他又听到了河北老家的 祖坟（真定在今河北正定县）被挖的消息，顿时火冒三丈，对外宣称： 　　“高皇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鬲绝器物，此必长沙王 计，欲倚中国，击灭南海并王之，自为功也。” 看到这里，就可以知道赵佗与长沙王有仇的原因了。赵佗猜得不错，长沙王 的确是想“欲倚中国，击灭南海并王之”，但这都是汉政府的意思——不然，刘 邦当初怎么会设立长沙国？ 公元前183年，赵佗干脆自立为南武帝，北攻长沙国。吕老太太也不示弱， 派人进行反击，结果就如《汉书》所说：　　 　　“于是佗乃自尊号为南武帝，发兵攻长沙边，败数县焉。高后遣将军隆虑侯 灶击之，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逾领。岁除，高后崩，即罢兵。佗因此以兵 威财物赂遗闽粤、西瓯骆，伇属焉。东西万余里。乃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 侔。” 虽然赵佗越来越不象话，但他知道自己终究灭不了长沙国。这一次，他只是 做做样子，让汉政府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而已。果然，汉政府从此变得乖多了， 只当不认识赵佗这个人。公元前179年，文帝即位后，更是对南越大加安抚，派 陆贾送去一道文采飞扬的，绵里藏针的诏书： 　　“文帝元年，初镇抚天下……赐佗书曰：皇帝谨问南粤王，甚苦心劳意…… 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日进不衰，以故悖暴乎治。诸吕为变故乱法……诛之已 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 问，修治先人冢。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 甚，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 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 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上褚五十衣，中褚三十衣，下褚二十衣，遗王。愿 王听乐娱忧，存问邻国。” 这道诏书写得很好玩。你看，文帝先把一切罪责推到妇道人家的头上，以示 “与己无关”；然后再顺便谦虚一句，说自己是“不得不立”，大有高祖风范； 接着便开始引诱、威胁赵佗，你的亲人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你的祖坟也被重新装 修，你该知足了，为什么还要进犯长沙国？“庸独利乎”？我送你几件名牌时装， 你还是受我钱财，替我消灾吧！ 见了这道诏书，赵佗顿时感动得拿脑袋撞地：　　 　　“……陆贾至，南粤王恐，乃顿首谢，愿奉明诏，长为籓臣，奉贡职。” 然后，他也写了一封同样绵里藏针的回信：　　 　　“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故粤吏也，高皇帝幸赐臣 佗玺，以为南粤王，使为外臣，时内贡职。……高后自临用事，近细士，信谗臣， 别异蛮夷……使内史籓、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皆不反。又风闻老夫 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 下也。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粤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敢 发兵以伐其边。且南方……西瓯……南面称王；东有闽粤……亦称王；西北有长 沙……亦称王。老夫故敢妄窃帝号，聊以自娱。老夫身定百邑之地，东西南北数 千万里，带甲百万有余，然北面而臣事汉，何也？不敢背先人之故。……今陛下 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号不敢为帝矣！谨北面因使者 献白璧一双，翠鸟千，犀角十，紫贝五百，桂蠹一器，生翠四十双，孔雀二双。 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瞧瞧，赵佗多么有文才！他先提刘邦的“慈”，后提吕后的“暴”与长沙王 的“谗”，意在提醒文王，自己实在是被逼成林冲的，根本没有什么错误。再说， 人家“闽粤”、“长沙”都称王了，我为什么不能弄个帝号逗自己玩，“聊以自 娱”？况且，我“带甲百万有余”，当个王也不是什么难事，对吧？既然你不高 兴，我就不称帝了。这总可以了吧？送你点翠鸟呀犀角什么的，回去自己玩吧。 千万别再理我了，我烦着呢。 看到回信后，文王很高兴，以为从此天下太平了。其实，赵佗的回信只是说 说而已。因为他后来还是“窃如故号”。 1983年，在广州出土的南越王墓中，人们挖出了一个“文帝行玺”金印，可 见第二代南越王仍然在偷偷地做皇帝。 顺便说一句，赵佗太长寿了，前后共在位67年呢。 六、利苍父子有什么功劳　　 　　马王堆里出土的那些宝贝表明，利苍一家很富有，利苍父子肯定做过许多让 汉政府高兴的事情。那么，他和儿子都有什么功劳呢？《汉书》中的记载很少， 我只查到这样一条：　　 　　“轪侯黎朱苍，以长沙相侯，七百户。二年四月庚子封，八年薨。高后三年， 孝侯豨嗣，二十一年薨。” 幸好，傅举有先生为我们提供了比较详尽的解释：　　 　　“西汉建国之初，内外交困，为巩固中央集权，刘邦采取了由中央政府派人 到诸侯国担任丞相之举，以防范诸侯的不轨行动，加强控制……担任丞相的人…… 要绝对忠诚，是刘邦自己的亲信……要有才干……利苍具备了这两个条件，因而 被刘邦看中了。 因为利苍的老家——汉水南岸的竟陵正在长沙国版图内，而长沙国的南面， 就是与汉……处于敌对状态的南越国，所以……利苍……还承担着监视南越的重 责。 ……史记的功臣表还记载，汉高祖九年，吴郢‘以长沙柱国侯’。‘柱国’ 是战国时楚国的官衔，楚汉之际仍然沿用，地位相当于丞相，这大概是长沙国国 王吴芮的第一任丞相……吴郢不是中央派的……应是长沙王自己设置的……汉中 央为了加强控制，就派利苍来接替吴郢的丞相职位……推测利苍上任丞相的时间 大约是汉高祖九年至十年之间。……王国丞相是王国事实上的最高行政长官…… 利苍带着刘邦的特殊使命到达长沙后，当然会……把长沙国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 心里。” 只有真正的学者才能说得这么精彩。（关于吴郢封侯的事，《汉书》“高惠 高后文功臣表第四”中也有记载：“义陵侯吴郢以长沙柱国侯，千五百户。九月 丙子封，七年薨。”不知道傅先生为什么不提。）下面，傅先生又分析了利苍被 封侯的理由：　 　　“根据刘邦立下‘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的誓言，利苍封侯， 必定是他在丞相上立了大功。……利苍去长沙国担任丞相不久，就发生了……英 布叛变之事。……能使长沙王……站到汉政府一边，主要应归功于刚刚上任不到 两年的……利苍。可惜的是，刘邦……回去就死了……行赏……由……惠帝来实 施……惠帝元年九月，长沙王之子吴浅，‘以父长沙王功封侯，二千户’。半年 后……利苍以功封为侯，七百户。” 《汉书》中当然也提了这段经历（“轪侯黎朱苍，以长沙相侯；便顷侯吴浅， 以父长沙王功侯，元年九月癸卯封，三十七年薨。”），但却没有提利苍封侯的 具体原因，看了傅先生的推断，我才茅塞顿开。 总之，因为监视有方，利苍在公元前193年（惠帝二年）4月被封为轪侯。公 元前186年，利苍死去，公元前185年（高后三年），长子利豨嗣位。那么，这位 利豨都有什么功劳呢？《汉书》中没有记载，但傅先生根据３号墓里的帛画做出 了如下推论： 　　“长沙国无端受到南越国的攻击，马上报告了汉中央政府。吕后……大怒， 立即派大将隆虑侯周灶将军率军与……利豨将军组成联军，征讨南越。……北方 来的士兵不服水土，受不了这里潮湿炎热的气候，许多士兵病倒了……只好把军 队驻扎在长沙国边界的深谷密林中。当时的淮南王刘安说，这些地方……日子难 过……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利豨这位少爷公子，同样处境艰难，我们怀疑 他的早死，很可能与这里的艰苦军营生活有关。” 我觉得，这种推断很有道理。不过，这段话容易使人产生误解，认为刘安的 感慨是因这次战争而发的。其实，这场战争爆发在公元前183年（吕后五年）， 起因前面已经说过，是因为赵佗不满于吕后不准出口雌性牲口的政策，而刘安的 那番话却是在公元前138年（建元三年）说的，具体见《汉书》2776页： 　　“建元三年，闽越举兵围东瓯……后三岁，闽越复兴兵击南越。南越守王子 约，不敢擅发兵，而上书以闻。上多其义，大为发兴，遣两将军将兵诛闽越。淮 南王安上书谏曰：“自相攻击而陛下发兵救之，是反以中国而劳蛮夷也……南方 暑湿，近夏瘅热，暴露水居……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 这一次，是南越被闽越攻打。他们不敢或是不愿发兵，就向喜欢炫耀自己的 汉武帝发电子邮件，希望他能派几个愣头青来。汉武帝见信后，立刻准备派兵， 刘安知道此事后，特意上书劝阻。那封信很长，中心思想是这样的：“让他们狗 咬狗不好吗？”可是，汉武帝还是把士兵派出去了。幸好，闽越王弟弟馀善“杀 王以降”，那些士兵才没有被热死——我觉得，生活在广州一带的人全是英雄， 因为他们都不怕热。 七、豫章是不是长沙王的封地　　 　　《千年不朽百户侯》中认为，长沙王吴芮的封地名义上包括长沙、豫章、象 郡、桂林、南海五郡，但象郡、桂林、南海为赵佗统治，豫章则属淮南国（《汉 书》“韩彭英卢吴传第四”：“布遂剖符为淮南王，都六，九江、庐江、衡山、 豫章郡皆属焉。”），所以，吴芮的实际封地只有长沙，不包括豫章。有些学者 也这么说。 《不朽之侯》中却认为长沙王的封地中包括豫章：　　 　　“因为刘邦实行分封时，豫章郡早已一分为二，即吴芮和英布各占一半…… 这也就是为什么刘邦在两个分封的诏令中都提到了豫章郡的缘故……长沙国的南 北疆界，《汉书》记载……直到九嶷山……三号墓出土的《长沙国南部地形图》， 证实……长沙国的南界……还越过了九嶷山。” 由此看来，傅举有先生的意见是正确的。 此外，从“高帝纪第一下”中还能看到这样一句话：　　　　 “诏曰：南武侯织亦粤之世也，立以为南海王。”　　 　　下面还有几句注释：　　 　　“文颖曰：高祖五年，以象郡、桂林、南海、长沙立吴芮为长沙王。象郡、 桂林、南海属尉佗，佗未降，遥虚夺以封芮耳。后佗降汉，十一年，更立佗为南 越王，自以王三郡，芮唯得长沙、桂林、零陵耳。今复封织为南海王，复遥夺佗 一郡，织未得王之。” 从中可见刘邦的险恶用心，因为他是故意把赵佗的土地分别封给吴芮与南武 侯织，希望吴芮能替他灭掉赵佗的——他恨不得人人都互相掐起来，让自己看着 有趣。  八、谁是杀死英布的主谋 《汉书》的“高帝纪第一下”里有这样几句关于英布叛变的记载：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十二年冬十月，上破布军于会缶。布走， 令别将追之。……汉别将击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斩布番阳。” 可见，英布是在公元前196年7月开始“造反有理”的（“异姓诸侯王表第 一”中却说“十一年八月，布反，诛。”到底是哪个月？），公元前195年，英 布不幸“壮烈”，在番阳被杀。 是谁杀了英布呢？傅举有先生在《不朽之侯》中介绍说，英布兵败后，逃到 长沙王吴臣那里，被吴臣派人杀掉。他为什么要去长沙国呢？原来，英布是老长 沙王吴芮的女婿，详见“韩彭英卢吴传第四”：　　 　　“黥布，六人也，姓英氏。……陈胜之起也，布乃见番君，其众数千人。番 君以女妻之……” 谷菽在《千年不朽百户侯》中却说，英布曾娶长沙王吴芮之女，长沙王吴芮 利用这一点设计在番阳诛杀了英布。 这就奇怪了，到底是吴芮还是吴臣杀了英布？英布肯定知道，但没人能从他 那里得到答案。幸好，《汉书》为我们透露了一点“暗杀秘史”。从“韩彭英卢 吴传第四”里，能查到这样一段话：　 　　“……上怒骂之，遂战，破布军。布走度淮，数止战，不利，与百余人走江 南。布旧与番君婚，故长沙哀王使人诱布，伪与俱亡走越，布信而随军至番阳。 番阳人杀布兹乡，遂灭之。” 这里提到的“长沙哀王”应该是杀死英布的主谋。那么，他是谁呢？《汉书》 里有两条关于此人的注释：　　 　　1.晋灼曰：芮之孙回也。 2.师古曰：据表云惠帝二年哀王回始立，今此是芮之子成王臣也。 真是越查越乱——是“哀王回”还是“成王臣”？只好接着再往下看吴芮的 小传：　　 　　“上……德芮，徙为长沙王，都临湘，一年薨，谥曰文王，子成王臣嗣。薨， 子哀王回嗣。薨，子共王右嗣。” 看来，“哀王回”是吴芮的孙子，立于惠帝二年，那么，班固的“故长沙哀 王使人诱布”这一句就错了。哀王回究竟是不是惠帝二年立的呢？从“异姓诸侯 王表第一”中能看见这样一行话：　　 　　“孝惠二年哀王回嗣”。 屈指一算，孝惠二年应是公元前193年，那时英布已经被杀两年了。所以， 颜师古没有说谎，杀英布的主谋不是哀王回。“表第一”里还有这样一句话：　　 　　“六年，成王臣嗣。” “六年”指的是公元前201年，那么，英布被杀那年，成王臣正好在位，因 此，他就是杀害英布的主谋，《不朽之侯》里的说法才是对的。 《千年不朽百户侯》中为什么说错了呢？那是因为作者谷菽先生根本不知道 成王臣的父亲吴芮是什么时候死的。查查表第一，就能很容易的知道：　　 　　“五年二月已未，王吴芮始，六月，薨。” 看，公元前202年（五年）吴芮就“轰”了，又怎么能在几年后设计杀掉英 布，借尸还魂不成？真可怕。谷菽先生读过《汉书》吗？ 此外，关于英布之死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它比《汉书》中的记载过瘾多了：　　 　　“英布接诏，拜毕，使曰：帝王前者宣天下诸侯尽赴宴，唯有大王不至，今 遣小人特来送羹。布谢毕，对使食之。食迄肉，问使曰：此羹何肉？使曰：乃大 梁王彭越肉也。英布急将手指于口内，探出食物。吐之江中，尽化为螃蟹。 英布良久放声大哭，怨高祖无道，不放使归。英布谋反，便入扬州，见妻吴 氏说曰：你兄吴芮，助我兵同反。妻不从，英布将妻杀了…… ……英布阵自乱，单马走迷，至一山，逢一路军兵。英布认是江南吴芮长子， 两人相逐赚英布之寨，以酒待之。酒带半酣，杀迄英布。吴芮将英布头，夜见汉 王。 汉王大喜，接英布头……视面责骂：反贼，痛射吾一箭！于是英布恨心冤气 不散，双目睁开，一道黑气，扑倒高祖。” 不过，这故事虽然过瘾，其中却有三个错误：　　 　　1.英布的妻子不是吴芮的妹妹。 2.英布的头不可能是被吴芮送给刘邦的。 3.英布杀掉的恐怕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与贲赫私通的幸姬。 《汉书》英布传曰：　　 　　“布有所幸姬病，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赫乃厚馈遗，从姬饮医家。 姬侍王，从容语次，誉赫长者也。王怒曰：‘女安从知之？’具道，王疑与乱。 赫恐，称病。” 所以，英布更想杀的应该是那个不善于撒谎的幸姬和贲赫。不过，贲赫很狡 猾，脚底抹油，溜出去打小报告去了——不然，英布谋反的事情能传那么快吗？ 可是，没人会去计较这个故事里的某些细节是否正确，因为它只是小说家的 创作。故事的全文出自元《前汉书平话续集》，它是我小时候最爱读的小说之一。 从小时候一直留到现在的书，除了半本杨定见本的《水浒》，就是它了——它是 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年出版的，定价才0.22元，真是物美价廉呀。 家里似乎没人喜欢读这种书，那么，这本书到底是谁买的呢？管它是谁买的， 反正我一直把它看作是我的珍藏，初中时还特地把它修补了一番，因为原书早已 被我翻得破烂不堪了。此外，1990年6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两本《宋元平 话集》，里面也收了这个平话。 乱曰：在那种乱世，连自己的妻子都不可信，况小舅子乎？所以，英布之死 是罪有应得。  九、利老太太不朽的秘诀之一　　 　　马王堆里最大的热点当数利苍的“不朽之妻”辛追。利苍死的时候，她还不 满30岁；儿子利豨（只活了30来岁）死后，她又活了三年，因此，她才是在文帝 十五年死去的，傅先生推测说，《汉书》一定是张冠李戴，把她的卒年安到她儿 子身上了。 这位有权有势的老太太是很长寿的，死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到50岁了。死后， 她的尸体还活了那么久，所以，真正不朽的应该是这位老太太才对，而不是轪侯 利苍。 如果她不是喜欢暴饮暴食，可能还能活得更久。在她的墓里，人们看到了五 盘装在漆盘里的南北大菜，一卮酒，一卮汤，一碗饭，几串烤肉，一双筷子。可 见她是多么嘴馋，一定没事就用微波炉烤羊肉串吃。 《不朽之侯》中介绍，经过解剖，人们发现她生前患有“全身性动脉粥样硬 化症、冠心病、多发性胆石症、血吸虫病、慢性铅汞中毒”等多种疾病。哪一种 是她死亡的直接原因呢？该书接着说，她的“肠子里有甜瓜子，反映墓主人临死 前24小时尚能从容进食，是发病后一天内……猝死。据统计，猝死的病人多数是 死于冠心病。” 我从该书中所附的照片中看到，她的胃里共有六粒瓜籽。那么，是这几粒瓜 籽要了她的命吗？当然不是，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从解剖知道，辛追夫人是一个好吃的女人，尤其贪吃肉类，这可能是她患 动脉粥样硬化症和冠心病的原因，墓中随葬的数十种用动物肉类制成的各种美味 佳肴，可能都是她生前爱吃的美味。她为了追求长生不老，还服用仙丹，但事与 愿违……反而形成慢性汞中毒，使她的生命之灯更快熄灭！” 看来，贪吃肉类并不是个好习惯。这个老太太都喜欢吃什么呢？１号墓的遣 策里，记录了近百道菜名，可惜的是，傅先生把它们译成白话了：　　 　　“新鲜鳜鱼汤、炖鲍鱼汤……烤全鸡、烤狗肉排、烤鹿肉、烤牛肉、烤猪肉、 烤牛排、烤狗肝……烤狗肉排……酱狗肉冷盘、狗肉芹菜羹、白切狗肉片、清炖 狗肉……鹿肉炖芋头、鹿脯、麋脍……野鸡羹、野鸭羹、雁肉羹、煎野兔肉、煎 鹧鸪肉、煎鹤肉……煎麻雀肉、煎鹄肉……” 老天，有这么多好吃的，真是不吃白不吃，吃死也不可惜！ 从这些菜名中看，汉代人很喜欢吃狗肉，傅先生说，这就是樊脍当年选修“ 屠狗”专业的主要原因。 说了半天，也该说说利太太不朽的原因了。坟墓密封得比较好是主要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就在老太太服用的那些仙丹上。《不朽之侯》中说：　　 　　“轪侯夫人生前是服了丹药的……口服丹药，使体内汞的含量逐渐积蓄，这 对尸体有一定的防腐作用。……在慢性砒汞中毒时，如每日服用小剂量，经过长 久时间，各组织多少受毒物污染后，始能明显延迟腐败的进行。女尸解剖结果证 实，轪侯夫人的各组织……含毒物量超出正常人的几十倍到数百倍。所以，女尸 不腐，其中也有仙丹的功劳。” 这样看来，利太太恐怕比欧阳峰还要毒上几倍，不知道她生前可否练过毒 功？ 《千年不朽百户侯》却说：“尸体组织中有含量较高的汞和铅，它们来自何 处，是否为当时人所使用的一种特有的防腐措施，目前尚难以确定。” 两种观点一比较，就知道后者的看法是多么愚蠢了。 所以，谁若想不朽，就赶快去大嚼水银吧，这是马王堆出土的秘方！ 另外说一句，前一阵子，网上出现了许多辛追的复原像，说是用什么先进的 电脑技术画的，画里的辛追，怎么看腮帮子都是肿的，一定是被人打了。我才不 信那一套“科学复原法”呢，我宁愿把它们当作是拙劣的绘画。  十、关于马王堆帛画　 　　从马王堆共出土了几件Ｔ形帛画？当然是两件——１号墓与３号墓的内棺上 各有一件，这并不算秘密。那么，别的帛画就没有了吗？非也。从《不朽之侯》 中知道，共出土了10余幅帛画呢，只不过其余八幅都没有那两件Ｔ形帛画有名 气罢了。 可是，“马王堆墓主究竟是谁”的作者萧苑居然说马王堆１号墓里出土了一 件“我国现存的2100多年前唯一的一件画在丝织品上的绘画珍品。” 就算其余的八幅帛画不算“画在丝织品上的绘画珍品”，另外的一幅Ｔ形帛 画难道也不算？ 我想，当然算的。有人也这么认为——朱渊清先生在他的《再现的文明—— 中国出土文献与传统学术》一书中就这么说：　　　 　“１号墓和３号墓内棺上的彩绘帛画，保存完整，色彩鲜艳，是稀世的艺术 珍品。” 此外，那两幅Ｔ形帛画里的东西都代表什么意思一直是我感兴趣的。一般的 学者认为，该画分三部分，各自代表天上、人间、地下。可是，画里的那个乘龙 女子是谁？为什么会有九个太阳？ 《不朽之侯》中介绍说：　　 　　“右边是一轮红日，日中有金乌……和八个小太阳（这显然是关于太阳的神 话）；左边是一弯新月，月中有玉兔和蟾蜍。月下一女子，乘翼龙轻飏而上。这 女子是谁？……淮南子记载……嫦娥……变成了一只蟾蜍，成为月精。但帛画的 月亮里面，已有嫦娥变成的蟾蜍……所以，这里表现的很可能是墓主人灵魂乘龙 升入天国。” 傅先生也没有说明天上为什么少了一个太阳，真可惜。对此，学者们有不同 的解释，但却始终没有定论。看来，我只好再等下去了。不过，傅先生对那个大 太阳倒是解释了几句：“太阳里站着一只黑色的鸟，这实际上是我们祖先所观测 到的日斑，即关于太阳黑子的形象化记载。” 原来，太阳中的金乌居然代表着太阳黑子！我们的祖先真是太浪漫了。 至于那个乘龙女子，显然不是嫦娥了，我好失望。还是《千年不朽百户侯》 里的说法让我Happy ：　　 　　“月下画一承托月亮的仙女，这可能表现的是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 不过，袁珂先生在《神话选译百题》（袁珂选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 版，1984年第3次印刷，定价0.76元）中的分析又打破了我的幻想：　　 　　“嫦娥奔月的神话，战国时代的一部卜筮书《归藏》里就有记载了……如今 我们……见到的，大约都是节录……‘昔者嫦娥以西王母不死药服之，遂奔月为 月精。’……但是，蟾蜍的形象本是丑恶的……以后人们就把美丽的月的形象和 ……嫦娥的形象联系起来，‘月里嫦娥’竟成了后世人们形容女性美的最高赞词。 古神话里嫦娥化为蟾蜍的说法自然逐渐湮没了，这就是……古本《淮南子》‘托 身于月，是为蟾蜍，而为月精’十二个字被今本《淮南子·览冥篇》刊落去的缘 由，也是神话传说发展演变由野而文的又一个实际的例证。” 看了这么精辟的分析，我只能相信，那个在天上飞的不是嫦娥，而是那个辛 辛苦苦地追月的辛追老太太了。  十一、最早的地图是哪一幅　　 　　《不朽之侯》中认为，马王堆中出土的《长沙国南部地形图》是世界上最古 老的地图，《千年不朽百户侯》中则认为中国最早的地图是1989年发掘出土于甘 肃省天水市放马滩战国墓木板地图。 这一回，傅先生可能说错了，我在网上查到的一份新华社兰州专电证明了这 一点：　　 　　“1986年从甘肃天水放马滩秦墓出土的7幅地图，经过专家多年研究和考证， 成图年代得到确定，从而成为迄今为止我国最早的实物地图。……甘肃省考古所 研究员何双全对这批木板地图进行了深入研究和考证，确定了其成图年代为秦始 皇八年（公元前239年）。国家测绘局进一步考证后认为，它们比我国经实测保 存至今的最早的传世地图……比1973年湖南长沙马王堆出土的西汉图约早300年。” 所以，如果那些测绘局的专家是对的，傅先生就错了。 十二、盗墓的故事 在《不朽之侯》中，提到了一个原载于《庄子·外物第二十六》中的“盗墓 故事”。可惜，作者把它译成白话了，译得不是很准确，看着也不过瘾： “有一天晚上，一群人在盗墓，墓外的人问道：‘东方发白了，情况怎么样？’ 墓里的人说，‘裙子、短袄还没有解下，口里含有一颗珠子。’外面的人说： 《诗经》里‘麦苗青青，长满山坡’之句，生前是个吝啬鬼，死了含珠干什么？ 你们揪住他的头发，按住他的嘴，用锤子敲他的下巴，慢慢地撬开他的双唇，不 要伤了口里含的珠子。” 这几句的原文是这样的：　　 　　儒以诗、礼发冢，大儒胪传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 裙襦，口中有珠。”“《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 何含珠为？’接其鬓，压其顪，儒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 综合手中的三种《庄子》注释本（《庄子今注今译》陈鼓应注，中华书局 1983年版；《庄子浅注》曹础基注，中华书局1982年10月第1版；《庄子集解》 王先谦撰，中华书局1987年10月第1版）及别的书中的意见，我认为这段话里的 几个关键词应该这样翻译：　　 　　大儒：大博士；小儒：大儒的弟子；鬓：颊发也——《说文解字》； 　　诗：那几句诗或是诗经中的佚诗，或是庄子的自撰，未必一定就是指诗经； 　　顪：颐下毛，借指下巴； “儒以”一句中的“儒”字：应为“而”字，意为“汝”； 　　徐别其颊：慢慢地分开他的双颊。 所以，傅先生的译文中有不准确的地方。此外，从原文看，盗墓的似乎只是 两个务实的诗歌爱好者而已，不是一群人。不过，仔细一想，“接其鬓，压其顪” 等一连串的动作太复杂了，两只手恐怕忙不过来。除非墓中有他们的同伙。何况， 古代的诗歌爱好者力气未必很大，雇几个帮手来干这样的重活也是可以理解的。 十三、地下图书馆　　 　　从马王堆里出土了许多珍贵的帛书，身为“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成员 的傅先生说，他们在1974年把这些书定为“15大类40余种”，在陈松长先生的 《帛书史话》中，“按汉代图书分类法，分为6大类44种”。在《再现的文明》 一书中，把这些书分为“28种，计12万余字”，也不知道哪个分法准。 这些书中，我最感兴趣的是《战国纵横家书》，该书“有11000多字，全书 27章”，“其中11章在《史记》和《战国策》等书中可以看到，另外16章是新发 现的战国史料”：　　 　　“《战国纵横家书》的出土，还了却了一桩千年公案：《战国策》的著名篇 章《赵太后新用事》中，有‘左师触讋愿见太后’之语，但《史记》却不是这样 写的，而是‘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王念孙、王引之父子认为……《战国 策》把‘龙言’二字误合为讋。……《战国纵横家书》的出土，证明了王念孙父 子是对的，从而了却了这段公案。” 早知道这样，当年就不必拼命去记“讋”念什么了。现在，我很想看看《战 国纵横家书》，不知它是否已出版。 马王堆里还出土了甲乙两种本子的《老子》，与今本《老子》有些不同。最 奇怪的是，它们都是《德经》在前，《道经》在后，次序与我们读到的《老子》 相反。那么，《老子》其实该被称为《德道经》才对。 若想看傅先生等人整理出来的帛书《老子》，可以去翻任继愈译著的《老子 新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该书的后面附录了甲乙本《老子》的全文。 对我这种不求甚解的人来说，看通行本就够了，所以，我从来没有去细看过。 马王堆里还出土了许多数术、方技类的书，不但包括许多性学专著，甚至还 有《胎产书》，可见汉代的中国是开放且先进的。这类书为什么这么多呢？对此， 大家都有共识。傅先生说，“这正合《史记》不烧的是医药、卜筮、种树之类书 籍的说法。”不过，像《战国纵横家书》这种很不讨秦始皇喜欢的书也留了下来， 这则说明“野火烧不尽”这句诗是很有道理的。 《再现的文明》一书中说：“秦始皇焚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 之书’……秦始皇所刻意保护的反倒在后世大量失传。” 这说明人算不如天算。 气死秦始皇。 “马王堆墓主究竟是谁”中，对这些帛书也有一些介绍。不幸的是，其中的 某些说法是错误的：　　 　　“《战国策》1.2万多字，一半以上是今本所没有的……《相马经》4000多 字。” 首先，马王堆里出土的不是《战国策》而是《战国纵横家书》；其次，《战 国纵横家书》的字数是11000左右，还没到12000呢。《相马经》的字数是5200， 也不是4000多。 “马王堆墓主究竟是谁”的字数并不多，其中却有许多错误——这样的东西， 还好意思拿出来现眼？ 此外，从照片上看，那些写在竹简和帛上的古隶、篆书、汉隶非常俊美，似 乎比“居延汉简”还要棒。那些帛书则更加让我垂涎三尺：要知道，那可都是真 迹呀！汉简和碑刻中的书法，肯定失去原来的韵味了，真迹却不同，一定可以让 我大饱眼福。可是，我手上只有“居延汉简”的影印本，并没有马王堆的法书。 或许，出版社已经出版过吧。 马王堆的帛书中，一般都有“朱介”，即红色的直行界格。也有墨介，不打 格的却很少。从照片上看，无论打格还是不打格的，看起来都非常舒服。要是换 成原稿纸那样的方格，看起来有多难受！ 我写字就不愿意用带方格的原稿纸，我甚至连带直行格的纸都懒得用。无边 无界的白纸，写起来才淋漓痛快得多。若是竖写，感觉则更为美妙。可惜，为了 照顾别人的情绪，需要给别人看的文字只能横写了。  十四、马王堆中的乐器　　 　　马王堆中还出土了许多乐器。其中，我最感兴趣的就是那张二十五弦的瑟、 筑与竽，在马王堆的古瑟出土之前，“我们既没有见过一张保存如此完好的瑟”， 也没有见过筑与竽的样子。 关于瑟的传说和诗歌很多，但一提到瑟时，我最先想起的就是李商隐的那首 诗《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　 　一弦一柱思华年。  （下略） 据《史记》记载，原来瑟是五十弦的：　　 　　“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瑟为二十五弦。” 其实，这只是一个无足为凭的传说，因为瑟还有五、十五、二十三弦的，只 不过二十五弦的比较多而已。 可惜，瑟的演奏技法早已失传，不然，请一位当代乐师为我们一边弹奏，一 边吟唱“锦瑟”这首千古绝唱，那该是多大的艺术享受！ 筑的失传就更久了，以前，人们甚至根本都不知道它的样子，掘开马王堆后， 我们终于知道，原来高渐离当年敲的就是这种东西。 刘邦也喜欢击筑，在打败英布的叛军后，他就曾击筑高唱“大风歌”，在台 上又跳又嚎的，就像一个发狂的摇滚歌手。 戚夫人更是鼓瑟击筑的高手，她的演奏甚至能赚下刘邦的鳄鱼眼泪。《西京 杂记》（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8月第1版，定价6元）云：　　 　　“高帝戚夫人善鼓瑟击筑。帝常拥夫人，倚瑟而弦歌，毕，每泣下流涟” ——卷一·第8则 　　“戚夫人侍高帝，尝以赵王如意为言，而高祖思之，几半日不言，叹息凄怆 ……辄使夫人击筑，高祖歌《大风诗》以和之。”——卷三·第77则　　 　　刘邦的“大风歌”不听也罢，因为歌词太过无耻，歌手也不是我喜欢的那种 类型。可是，我真想听听高渐离的击筑悲歌！可惜，就是高渐离再生，他也无法 表演了，因为马王堆出土的筑只是一件明器而已。 提到竽，凡是想不到南郭先生的人，肯定不是中国人。马王堆出土的竽有两 件，一件是漂亮的真竽，一件是肯定会讨南郭先生欢喜的明器。 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有关南郭先生的动画片，在那里，为了让竽不出声，老 先生特意往竽里塞了粒豆子。轮到他独奏时，他一着急，把豆子吹了出来，只好 离开皇家管弦乐团，饮恨而去。 写到这里，几天的辛苦终于结束了。我猜，以上肯定有许多错误，因为我根 本就不懂什么历史。所以，欢迎批评。 2002年6月24日－30日下午4：36 【网萃】∽∽∽∽∽∽∽∽∽∽∽∽∽∽∽∽∽∽∽∽∽∽∽∽∽∽∽∽∽∽∽ 性与罪——法制文学三篇 ◆一言难尽的感情苦旅 ·北　剑· 2001年5月14日，我接触到另一宗杀夫案件：刘暖，女，26岁，杭州人，北 京某著名大学中文系毕业，汉族，已婚，某文化公司策划部职员。2000年12月11 日，因无法忍受丈夫长期变态性折磨，在与情人通奸败露之后企图杀死自己的丈 夫，未遂。2001年4月17日，区法院判定犯罪事实成立，判处有期徒刑7年。 遗憾的是，在刘暖被遣送劳改场所之前见到她时已经没有时间细谈，她美丽 的面庞有说不出的憔悴，看得出她心力交瘁。非常没能听到她亲自讲述发自内心 的犯罪心路回顾，这使我们失去最为珍贵的第一手资料。然而不幸中却有万幸， 刘暖给我留下了几本保存完好的日记和一些来往信件。结合对相关办案人员的采 访，我们从中可以较为清晰地看到她有苦难言的悲哀命运和真实的犯罪原因。 我没有想到还有人记得我 7年前，也就是1994年3月17日北京某著名地方报纸第二版以《飞扬的青春》 为题报道了19岁的女大学生刘暖奋不顾身勇救落水儿童的事迹： 昨日，3月的天气乍暖还寒，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初春的嬉戏。在那 杨柳吐絮、绿叶发芽的护城河畔，一群快乐的少年脚踏着滑板，勇敢而又灵巧地 在树林间飞快地穿行。 正在人们鼓掌喝彩的时候，围观的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有人落水了！ 原来一个11、12岁的男孩子为了做出惊险的跨越动作，空中无法把握重心，一下 子掉进了仍然冰冷刺骨的水中！ 人们惊呆了，注视着水里挣扎的孩子，面面相觑，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哐啷“一声，一辆崭新的蝴蝶女式自行车倒地，一条 蓝色的身影箭一般扑向水面。 等人们回过神来，这条影子已经在水里经过了上下几个翻滚，转眼到了小男 孩的身边。 落水的孩子得救了！人们这才看清，救人者竟然是个年轻的姑娘。 大家围拢过去，簇拥住这位奋不顾身抢救落水儿童的女英雄，孩子的家长更 是感动得说不成一句话来。 本报的一位摄影记者恰巧在场，他拍完了刘暖把孩子托到岸边和人们赞扬英 雄的场面以后，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赶上前问：请问小姐，当你跳入水中的一 瞬间，你想到了什么？人群中有人起哄：黄继光！董存瑞！女大学生羞涩地低下 头，喃喃自语地说：我只看到了有人掉进水里……想什么都晚啦！ 经过记者的再三询问，女孩才说了自己的情况。她叫刘暖，是北ｘ大中文系 二年级的学生，今年才19岁。 刘暖说遇到这种情况，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的，就象在 街上扶起一个摔倒的老人。 我们从刘暖身上，可以看到一颗纯真朴实的心灵。在他人的生命受到威胁的 时候，她什么也没有去想。事后，更没有任何豪言壮语。正是人性的美好与道德 的良知促使她伸出了友爱的手。 刘暖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后还有人记得她。在她1999年3月中旬的日记里，她 写道：……想不到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了还会有人记得我。 今天在超市买完东西交款，一位大姐盯着我看了好半天，终于惊喜地问：你 是不是叫刘暖？北ｘ大毕业的？我说是呀，您怎么认识我的？她竟然一把把我拉 住，兴奋地对周围的人说：这可是个英雄啊，94年在护城河里救过一个落水的小 孩儿……人们立即发出了一阵赞叹。一个西装革履的大男孩走上前来，大大方方 地问：小姐，可以和您交个朋友吗？我吓得连忙跑开了。 而这一天，刘暖受到了初恋情人平的第207封来信。她的心理产生赧颜的波 荡。 原谅我不能爱你了 平的第207封信依旧充满温情。透过信纸上飘逸的字迹，感觉得出他对刘暖 的温情与焦灼的期盼。平写道： 暖：一直都在想，你属于女孩的那份特有感情温暖到底会给予谁呢？会是我 吗？一个多星期了，没有收到你的任何音信！我心爱的姑娘，如我思念的那般好 吗？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你闯入我心灵时的情景。 那是94年的夏季，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在北ｘ大呆足了一年的同学们或多或 少都在感情上取得了收获，正在饱受分别前的难分难舍。唯有我还是孑然一人， 象个习惯于穿梭在午夜当中的孤独行者。这一天的清晨我遇见了你，一身洁白的 衣裙，不施粉黛，却难掩女孩特有的清丽与端庄秀美。我常常暗自感伤的心一下 子被你占据了，仿佛阴雨绵绵的天空也瞬间为你豁然开朗。 我知道从那个清晨开始我的整个人就死了。死在你淡然回眸的羞涩目光里。 6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我的光阴却依旧停留在94年北大的那个清晨 里。暖：即便你是铁石一般的心肠，即使你已经拒绝我无数次，是不是也该为我 6年来的执着有所感化？ 我第一千次地恳求你，答应嫁给我好吗？ 依然焦急和忐忑地期待着你的电话。…… 刘暖没有回信，也没有回电，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在第二天的日 记里，她写道：平，原谅我今生都不能给你答复了！你知道我是爱你的，这爱也 开始于94年北大的那个清晨。 可是我始终没有勇气告诉你，我早就订婚了。 孙国友来了。照例带给我父母大量的礼物。 有钱谁说不是一件好事呢？可以使所有的人都感到心情愉快。 妈妈又忙里偷闲地小声对我说：我给你选的人没错吧？ 是啊，孙国友有什么错呢？仪表堂堂的一表人才，刚刚34岁，就已经成了政 府智能部门的一个处长。后来被放到一家合资酒店里担任中方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说是历练三年，再调回商业局任一把手。有时我真想不通，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 让他一个人遇上了呢？硕士毕业、入党、提干、出国镀金……可怜的平，你除了 一张薄薄的北ｘ大毕业证书还有什么呢？就是你那1.67米的身高和长长的一副面 孔，又怎么能和1.79米、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孙国友相比呢？ 我绝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女孩。平这一点请你一定要相信。然而在目前的这 个社会环境下，谁也不能否认金钱带给我们的一切。我同样想过舒适的生活，想 和别的女孩一样。至少不会被人看不起。 这当然是写给平的。只是在日记里倾诉而已。 一周后，也就是三月底的日记里，刘暖写道：孙国友吻我了。这对于我来说 已经不再感到突然。这是件顺理成章的事。只是今天他的吻有些不同。以往每次 见面的时候他也会吻我，很有礼貌，也有节制，在我的嘴唇上轻轻碰触。有时我 会觉得，自己象是生活在某个西方国家。 今天他的吻很热烈，首先是把我抱得很紧，甚至双手还在我的臀部上抚摩了 一阵。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注定要成为他的妻子。只不过，我被他拥抱 出了一些冲动。 这是人生第一次，我情不自禁地回吻了一个男人。 以后这种事每天都要发生的吧？ 终于有了一种骄傲。从孙国友的眼睛里，我知道自己是个能够让男人动心的 女孩。 手捧着他赠送的蓝宝石戒指，我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了思念。 还有两个月，他就会回到局里了。那时，我们就结婚了。 两个月，好长吗？ 婚期的临近，对平是一种折磨，他意识到自己挚爱的女人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了，他用作践自己身体的方式嘲笑命运的无情。他不知道，自己的作为，对于刘 暖也是一种折磨。 在6月17日的日记里，她满怀忧伤地写道：我真是想不明白，平何苦要这样 折磨自己？从平那里回来，我的心里一直很不舒服。平的妈妈说他大热天到很强 的阳光下跑步，还满头大汗地用冷水洗头，已经中暑了。 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对平说过，我们之间绝对是不可能的了。如果平愿意、并 且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我想我们会成为非常知心的朋友。这一点孙国友应该 也不会介意的。他是个豁达的人。当然，能否走到这一步，还要取决于平的态度。 平今天这样的行为就很不好。不仅是他故意把自己弄出病来的行为。上午我 正在忙呢，赵娟打来电话，开口就问我这个女朋友是怎么当的，让我莫名其妙。 后来才听说是他病了。 平不会不知道，赵娟那个人是没有什么口德的，平为什么总是对她胡说呢？ 是不是在利用她那个小广播的特点幻想着制造什么既定现实？我告诉平，那是没 有用的。 记得去年她结婚，平来邀请我同去。当时我还纳闷儿呢，为什么他会来邀请？ 即便赵娟不通知我我也会去的，毕竟我和她住了四年的上下床呀！更何况，新婚 夫妇两个人早就给我来了电话！ 不过我这个人一直很傻，凡事也懒得多想。 婚礼上平表现得就很过分。新郎新娘敬酒的时候，他凭什么要自作主张地为 我挡了？还说什么我最近身体不舒服不能喝酒？弄得一桌子的人都好像明白了什 么似的。赵娟还说我瞒得严。我瞒什么了？ 我体谅平对我的一片痴心，所以我从来没有和他计较过什么。记得几个月以 前我就告诉过平，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今年就会结婚。 今天平又说了不少，我全当他是烧糊涂了吧！本来有的话我是不该在他生病 的时候说的，可我没有办法。 如果平依然我行我素，我只有说，今天恐怕就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刘暖在日记里袒露了她的内心：自己并不想伤害平，更不是绝情。只是希望 他不要总是死守着一个不能实现的梦。何况平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早就应该多留 意身边的女孩子。他父母的身体都不好，平成家了，对他们也是一些安慰。 满心憧憬的婚姻，却使我成了丈夫的瓷器 每个人的人生总是会有许多第一次。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单独出门、第 一次经历考试、第一次参加工作、第一次和人接吻……甚至，第一次夫妻做爱。 刘暖又有了一个人生新的第一次。第一次陪同孙国友在公众场合露面。 9月21日是孙国友高升的日子，他被任命为商业局最年轻的局长。用他的话 说，是寒窗三载终于熬成了状元。 很多政界的朋友和一些颇有社会地位的大老板为他举办了这次酒会。他在兴 奋之余，把刘暖正式介绍给了大家，说她是他的未婚妻，并在征得她的同意之后 当众宣布“国庆”结婚。 凭心而论，刘暖没有给孙国友丢脸。不论从相貌、身材、气质和举止来说， 她都配得上这位新贵。 刘暖从很多人眼中都看到了这个事实。孙国友自然也非常得意。 酒会当中，有些人喝了不少，就站起来大声地说：谁说情场赌场不能两全？ 你们看看孙局长，不就是升官发财、又抱得美人归吗？大伙于是又是一阵起哄。 而在这一天，刘暖收到了平的来信。第235封。这封信充满疯狂的迷恋，平 几尽泣血地写道： 暖：你即将结婚的消息对于我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我一直以为你是深爱着我的。尽管你没有从语言或文字上承认，但你的行为 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在我孤独失意的时候，是你甜美的话语和温柔的笑容使我重新开朗。每次和 你在一起，都会让我感到生命的美好和作为一个男人的骄傲。每次和你走在街上， 看到人们艳羡的目光，我好得意啊！ 亲爱的女孩，你是那样的明媚动人！在我生病的那几天，你每次下班都会来 看我，让我感觉我们象是一对甜蜜的小夫妻。你知道吗，那天你伏下身替我擦汗， 我无意中看到了你丰满柔嫩的胸脯。她们是那样地浑圆，洁白无暇，几乎让我难 以自持…… 暖：嫁给我好吗？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女孩，你更会清楚，现实的浮华永远代替不了 情感的真挚。我对你的一片痴心，天地可鉴！而且这几年，我也已经有了两、三 万元的积蓄。如果我们结婚，我家里还会给我至少两万元。房子咱们是不用愁的， 我父母住的早晚就是你的。等他们百年之后，咱们再好好装修一下，保证让你住 的舒适、过得开心。 最重要的，是我已经决定用全部的身心爱你。 答应我，好不好？否则我立即就去死！ 刘暖将这封信别在了9月29的日记里，要当新娘子的喜悦使她并没有理会平的 死打硬缠。在这天的日记中，她记述了她为筹备婚礼而做的努力： 连日的筹备婚礼，简直要累死人了！ 孙国友工作忙，这方面也帮不了什么。幸好他给了我一些朋友和下级单位负 责人的电话，说有事尽管找他们。我打过几个，人家异常地热心，没用我出面， 好多事就当时给办了。 当初孙国友让我全权决定，我还很是犹豫，首先我没有时间啊，公司里太忙， 部长肯定不会准假的。没想到孙国友只是一通电话，连老总也惊动了，马上派了 一辆尼桑给我用，还送来了一张两万元的支票。 孙国友笑呵呵地说，我刚上任，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部长就再四地恳求我 收下，说这样回去了，总经理会骂死人的！再说连送贺礼这点事也办不好，他这 个公关部长就快被炒鱿鱼了！ 我被缠得没办法，就偷偷给孙国友打了电话。他耐心地听我絮絮叨叨地说完， 轻声地说：这件事我是不是不知道？我马上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结婚证虽然已经领了，孙国友还是象以往一样对我很规矩。 我们单独住在新买的房子里——说是买的，可还没有给钱。装修也是他的一 个朋友包下了，根本不肯提钱的事——孙国友工作忙应酬多，平时到家都是在11 点以后。我总是等他回来，随时泡好一杯他爱喝的参茶。孙国友很感动，一放下 车钥匙就紧紧地拥着我亲吻。后来他说让我不必这么辛苦地等他了，早一点休息。 我说那怎么可以呢？他就飞快地喝了茶，哄我睡觉。他还要在电脑前工作得很晚。 我是幸福的。孙国友待我就象捧着一只珍贵的瓷器。 他常说，你的美丽与动人永远是只为我一个人的。 他是真的爱我。我也值得他爱得如痴如醉。 每天奔波，买回每一样东西，然后再费尽心计地摆好，用满足的疲倦慢慢欣 赏。 在10月4日的日记里，她记述了婚礼的奢华和自己的感受： 整个婚礼的过程和新婚到今天的经历完全可以用一句甜酸苦辣来形容。 先说甜——婚礼完全是超豪华的。大小汽车来了58辆（包括头车莱澳娜斯、 2辆卡迪拉克、18辆奔驰和28辆奥迪等）、酒席28桌、来宾278人（包括两位中央 领导、四位市级领导、高干子弟、现任国家干部和大公司董事长、总经理等）、 耗资8.8万元、收受礼品238件（包括高档装饰品、家用电器、首饰珠宝和日用品 等）、收受现金人民币5.88万元、英镑1188磅、美金2880元……婚礼全部礼品、 现金共计23万元人民币。 孙国友用999朵鲜红的玫瑰花将我密密环绕，他则当众单腿跪地，为我戴上 了3.8克拉的钻石戒指。 孙国友打扮得好帅，九分地酷似我的偶像刘德华。这也是我第一眼就接受了 他的原因。 我不知道自己那天究竟是什么样子，反正赵娟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我今天好 想强奸你！ 再说酸——婚礼上平也来了。多亏了赵娟的丈夫小张，否则真不知道他会闹 出什么事来！ 他托赵娟送给我一支红玫瑰，我没有接受。酒宴中，他拼命地灌酒，喝得酩 酊大醉，逢人就说我是多么地妩媚动人，让他6年来彻夜难眠。最后，他竟然提 出要我一双连裤丝袜做永远的纪念。 看着他把手毫不犹豫地伸进点燃的白酒杯里，我的心中十分地难过。不能否 认，自己曾经幻想过和他在一起。记得去年他也是酒醉，伏在我的胸前大哭的情 景仿佛又在眼前…… 所幸孙国友表现得十分大度和得体，他当众对平的心情表示了理解，幽默地 说：要是这样天使一般的女孩被别人娶走，我做得会比你更加壮烈！他的话赢得 了无数的掌声，有个女孩甚至感动得哭了。 孙国友特意叮嘱两个年轻的同事要寸步不离地照顾平，要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平要我连裤袜的时候，孙国友也并没有恼怒，只是淡淡地说：好，只要我妻子答 应…… 还有苦——婚礼的夜晚，我们都很疲惫。客人散尽之后我放好了温度适中的 洗澡水，看了几眼仍然在电话里应付恳求帮忙的人的新婚丈夫，只好自己先洗了。 我深知，那些礼物不会是白白收下的，孙国友必须一个一个地帮他们解决问题。 当官也是不容易的啊！ 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手机和电话的铃声还是此起彼伏的。我倒了杯参茶， 轻轻地端到他的面前。 孙国友一把把我揽在怀里，一面抚摩着我的臀部，一面对着电话调侃地说： 大哥呀，可怜可怜我吧，我的新媳妇儿都快和别人跑啦！这样，他才得以解脱。 在他洗澡的时候，我静静地铺好了床，坐在梳妆镜前默默地端详自己：真是 好一个冰清玉洁的人儿，脸若桃花、肤如凝脂，瀑水般的乌黑长发半掩着似启还 闭的濡湿嘴唇，一双星眸如泣如诉…… 就要和保持了20多年的女孩生涯永远地告别了！ 到了明天，我将完全变成一个令人无限迷醉的丰腴少妇。 熄灭了吊灯躺在床上，一缕万般温柔的粉色光芒环抱着我安详的玉体，心却 在激荡澎湃。 孙国友终于向我走来了！ 我紧闭起双眼，微微张开双唇……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身边竟然是静悄悄的。 孙国友正在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一动也不动……许久许久，他才伸出一支手， 开始轻轻抚弄我的身体……我很快就被他点燃了激情，发出低低的吟唤。他却停 住了手，喃喃自语地说：多么纯洁的女孩啊，我一定会永远保护着你，永远不会 让你受到任何玷污。说完，他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径自睡去。 我强按住跳动的心房，独自失眠到天亮。 丈夫的变态使我投入了情人的怀抱 繁华的婚礼之后，刘暖并没有得到预期的幸福。她不明白，丈夫为何不愿意 亲近她。她只有向日记倾诉自己的苦闷： 结婚已经十几天了，孙国友仍然没有同我做爱。 他每天回来得很晚，总说是工作忙应酬多。在两个人单独的空间里，孙国友 常常有意识地避免和我独处一室。我默默地忍受着青春的躁动，每天等着他边叹 息边细细地摸遍我的身体，然后独处漫长的黑夜。 终于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脸涨得通红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 服？ 孙国友闻言抬起头，目光怪异地看了我半天，才回答：放心吧，我健康得很！ 我不敢再说什么。毕竟有些话一个女孩无法启齿。 那是一个秋日的傍晚，窗外细雨霏霏。孙国友又在进行他的游戏。 他把我紧紧地拥入怀里，热烈地亲吻着……他脱去我的衣裳……他的手滑过 我的每一寸肌肤…… 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的某个部位由于坚硬而略显突出…… 他替我盖好被子，满足地点起一支烟。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梦想着占有你的肉体……可是， 孙国友说：你是一张洁白的纸，是上等好纸，世间罕有……我不去玷污她，我要 让你永远美玉无瑕，任何人涂上任何墨迹，我都能够看见。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如释重负：你的纯洁一生都将属于我了。因为，我爱你。 我愿意用所有的幸福赌咒，世上从来没有人见识过如此奇怪的思想：作为一 个丈夫，为了让的妻子永远保持贞洁，而决心连自己也不去碰。 这是挚爱的结果吗？ 刘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是这种人。她忍耐了三个月后，终于投 向了平的怀抱。从平第311封的来信，可以感受两人相见的情形。平无限欣悦地 写道： 亲爱的暖：那一刻是如此地难忘，仿佛世间的花朵一夜之间完全为我怒放！ 哪怕我就去死掉也无怨无悔！ 你象天使一般降临到我的身边。 你的嘴唇是那样的柔软，你的激情是那样的火热！特别是，当我进入你身体 的一刹那，竟然又惊又喜地发现，你居然还是个处女？！？！？！ 我生命中所有的阳光啊，一下子全部因你而灿烂！ 暖：你受委屈了！三个月来，90多个日日夜夜，你说你好像才从噩梦中醒来。 你哭泣着说，是我告诉了你，作为一个女人的全部美好。 离开他，嫁给我吧！…… 不久，刘暖以孙国友生理、精神不正常为由向法院提交了离婚诉状，可没有 得到法院的批准。 法院的民事判决书上写道：……经医院检查，被告男性功能正常。希望原告 与第三者断绝关系，与被告重归于好，彻底改善夫妻生活……本院判决如下：驳 回原告离婚请求，不准予离婚……原告如不服从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第二天 起十日内向本院提出上诉状和副本，上诉于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 在接到法院判决书的那天晚上，刘暖泪流不止。这天的日记上，也是斑斑泪 痕： ……孙国友今天得意极了。孙国友依旧象往日那样赤裸着身体。 VCD机里播放着他最爱看的那部日本三级片。男女主角在床上不停地火热翻 滚。孙国友将我的头扳正，对准电视的方向。他的手又在我的身上用力地揉搓起 来…… 他不进入我的身体，自己发泄着变态的兽欲。 孙国友狞笑着说：宝贝儿，这样的滋味过瘾吗？你既然尝到了苹果的味道， 那么从明天开始，我要让你永远见不到任何水果！ 我决心不再忍受了。 2000年12月11日晚上11:25，孙国友醉醺醺地回来了。刘暖本来已经入睡， 又被他携带着一股冷气惊醒。 他狰狞地脱光了刘暖的衣服，一面得意洋洋地向刘暖讲述刚刚包娼的经历， 一面在她的身体上强行猥亵。 刘暖实在忍无可忍，抓起桌边的剪刀，向他猛刺了过去。 后记 本案引起我特别关注之处在于，罪犯曾经是一个奋不顾身抢救落水儿童的英 雄。在多年研究女性犯罪心理的过程中，我逐渐意识到，感情和性爱是造成女性 犯罪的首要原因。 就女性犯罪而言，人为的、或潜意识中的性压抑最终将导致强烈的爆发，如 果不能给予及时的正确引导，形成犯罪事实是极为必然的。探索女性犯罪心理， 尤其是研究降低由性导致的女性犯罪行为的方式方法，将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课题。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文中人名均采用化名。） ◆断弦的吉他　失调的情歌 ·北　剑· 2001年的5月9日，对于就读于北京某名牌大学的胡卫庆来说，是个绝对刻骨 铭心的日子。发生在那天午夜前后不到3分钟的一念之差，迅速毁灭了这个青年 大学生如花似锦的前程。也在这个短短的时刻，使他彻底看清了爱情的盲目和命 运的脆弱。 10点28分。当银光闪烁的刀尖刺进覃力薇咽喉的一刹那，胡卫庆仿佛听到了 金属与血肉亲吻的轻微声音。 爱情是如此地短暂，生命是如此地短暂。冬去春来，那晚发生在校园里的骇 人一幕，从一个黑色的血滴开始如雪球般慢慢滚大，越滚越沉。 而最后，当胡卫庆被带上冰冷的手铐，一丝悔恨的眼泪终于从他年轻的脸庞 上悄然滑落…… 为你钟情 1997年8月，19岁的胡卫庆以全市第三名的高考成绩告别父母，从遥远的哈 尔滨来到北京。 他的行囊中除了父母的谆谆重托和沉甸甸的书本之外，还有一把伴随了整个 高中年代的吉他。 胡卫庆具备着强烈的忧郁的性格。他1.75米的身材，眉毛不黑、眼睛不大、 嘴唇没有棱角，甚至连体重也才90多斤。印象里他从来没有自信过，在赢得无数 人掌声的背后，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那个哈尔滨市“探花”的成绩是付出了多 少的辛酸苦辣。 除了弹吉他和唱歌，胡卫庆几乎就没有了其他的爱好。每天读书累了，他都 要登上家属楼的顶层平台上，慢慢地抒发自己的伤感。 他的年轻的伤感是什么呢？ 胡卫庆不知道。 这所世界著名的大学里容纳了全国各地的精英学子。胡卫庆在大一那年甚至 感到了学习的吃力和竞争的残酷。他一下子就清醒地明白，他这个“探花”其实 是根本不值得一提的。这个感觉几乎使他愤怒了，于是放下吉他，一头扎进了书 本里。 然而他的学习成绩终归不是浪得虚名。他在大二上半学期的时候迎头赶了上 去。 校园里又响起了他忧郁沙哑的歌声—— “听我把春水叫寒 看我把绿叶催黄 谁道秋下一心愁 烟波绿野意悠悠……” 陌生的同学都用一种惊讶的眼神望着他，熟悉的人都问：胡卫庆，你为什么 不唱些快乐的歌呢？ 他会唱的啊！只是那时他还不知道，弦为谁鸣？ 光阴过隙。如同一代代被岁月的无情脚步带走的歌手们。那些曾经为之感伤 落泪的歌曲也渐渐被人遗忘了。 胡卫庆走过了大一、大二，来到了大三的上半年。 他竟然觉得自己变得坚强和健壮了。 命运的时钟准确无误地走着。有一天它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那一晚，当胡卫庆又在唱那首《秋蝉》的时候，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如蝴蝶 般降落到他的眼前，粉脸香腮，巧笑嫣然。她背剪起双手，惦着脚尖问：你可以 唱一首让我笑的歌吗？ 两年半的大学生活已经改变了胡卫庆许多，何况他又怎能狠心拒绝一个如此 美丽的女同学的要求呢？于是他勇敢地直视着她的目光、激烈地敲动起和弦，大 声唱道： “阿妹阿妹几时办嫁妆？ 我急得快发狂！ 今天今天你要老实讲， 快做我的新娘！” 女同学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等歌曲唱完的时候，她竟然敛起裙袂，向他深 施了一礼。 那一刻胡卫庆难以自持了。这就是命啊！ 胡卫庆在接受公安人员的审讯时还不禁这样感叹着：一见到她，我就彻底被 击倒了，仿佛心里最软的地方被人狠狠地攥住了。 这个一下子“彻底击倒”胡卫庆的女孩名叫覃力薇，是个来自上海的才女， 写得一手动人好诗。 胡卫庆命运时钟的铃声突然响了的第二天，校报上登出了署名覃力薇的长诗 《要你》。其中写道：“……你迎面给了我烈火/自下而上将我吞噬/我象紫色的 灰烬般在你的怀抱里舞蹈/臣服着/要你/要你永远将我燃烧……” 于是他们相识了。就这样坠入爱河。 于是在每天黄昏的校园里，在女生宿舍的楼下，总有一个修长的身影痴痴地 屹立在那里，痴痴地在唱情歌。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个美丽的女孩慢慢地从 楼梯上走下来，挽起他的手…… 覃力薇其实就是胡卫庆的同班同学。他们虽然是同时入学的，可覃力薇的名 气显然比他大了许多。在班上，他们每次考试都会同时进入前三名，事实上早在 他们相识之前就是如此了。只不过相对而言，胡卫庆就显得更为腼腆了。 覃力薇是学生会宣传部的部长，也是文艺活动的尖子和骨干。认识胡卫庆以 后，她半强迫地让他参加了不少各种演出，这样使胡卫庆一下子在学校里变得知 名起来，由此甚至收到过一些低年级的女同学的信。覃力薇常常靠在胡卫庆的怀 里，眉飞色舞地读着那些情书，还沾沾自喜地说：“这些都是我帮你泡的妞儿呀！” 胡卫庆于是更加哭笑不得，看着覃力薇撒娇耍赖的样子，他的心里每每会由 衷地涌上一丝感动。 在校园里，胡卫庆因为拥有着覃力薇而成为了男同学们妒忌的对象。胡卫庆 知道自己除了弹吉他和唱歌以外是一无所长的。更多的时候，他也在自问覃力薇 到底爱自己什么，答案不得而知。而覃力薇的美貌和动人完全占据了他的满心满 眼。他在为她骄傲的同时更加为自己骄傲。当他们手挽着手走过校园，胡卫庆的 心都要飞了。 他明白自己，已经根本不能没有她了。 你快回来 无可讳言，在如今的大学校园里，两情相悦男女出双入对的现象再也不算是 什么新鲜事儿了，即便像胡、覃二人如此迅速地双双坠入情网、公然携手相依的 也没有人会去说三道四了。 也许是自幼受了家庭的熏陶，也许是性格使然，覃力薇绝不是胡卫庆希望的 那种纯情的女孩，相反，在他的心目中，覃力薇是个大方但未必得体的人。她可 以在胡卫庆满怀深情地为她演绎情歌的时候突然指着街边对他大喊：快看，美女 耶！ 但是她的热情与奔放、美丽与妩媚，以及时而带雨而来的如水一般的柔情总 是让胡卫庆魂牵梦绕，再难割舍。 没有覃力薇在身边的时候，胡卫庆又会重新唱起那些忧郁的老歌。但他心中 想的仍是她。他会因为爱着覃力薇而流泪的。 他们吵过一次架，原因是胡卫庆听同学说覃力薇竟然允许一个男同学吻了她。 而这个网名叫“荒野的风”的男生四处炫耀覃力薇留在他脖子上的紫色的吻痕， 还胡说什么他已经把她“搞定”了。 然而更让胡卫庆觉得气愤的是，覃力薇居然对此事毫不否定，甚至连辩解也 没有一句。 事情却没有就此停止，覃力薇注册了网名“荒野风中的玫瑰”，公开在网上 贴出了一首题为《致荒野的风》的诗。诗中写道：“你是荒野中的浪子/你说过 你会宠爱我/包容我/温柔我/你说过你会为我而消失生命/因此我在你的怀抱里放 荡了/而你呢……” 狂怒的胡卫庆毕竟没有丧失全部的理智，他从侧面了解到，事情并不象“荒 野的风”所炫耀的那样，事实只是，那一天他失恋了、喝醉了，想要自杀，又没 有勇气。他扬言只要覃力薇象情人一般吻他一次，他就会立即结束自己的生命。 覃力薇哈哈大笑了许久，当着几个女同学的面用力地拥吻了他。 胡卫庆了解到了这个重要的情况，觉得自己错怪了覃力薇，于是不惜将吉他 抵押给同学，借了钱，买了花等在覃力薇的宿舍楼外。 覃力薇回来了，双手捧着他的吉他。 他们又象以前一样甜甜蜜蜜了，每天中午和晚上下课的时候，胡卫庆都要飞 速地冲到食堂给覃力薇打饭，再抢个最好的位置。覃力薇则为他收拾书本，然后 两个人坐在一起。 转眼间，大三的寒假来临了。整个校园充满了一片惜别的气氛。特别是那些 恋人们。现代文学老师没收了班上一个女同学上课时抄写的10个写有男朋友家地 址的信封。后来临下课前半小时的时候，被誉为本校第一才子的男老师把信封还 给了那个女同学，并且满怀深情地讲起了白居易的千古名句：“我有双泪珠，知 君穿不得”。 胡卫庆今年必须要回哈尔滨老家了，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去年就没有回去，更 重要的是，他唯一的哥哥春节要结婚了。 胡卫庆想带覃力薇回去。这个念头已经萌发了许久，只是不知道怎样提出。 在离开学校前一个学期的时候，胡卫庆终于鼓足勇气提出了这个要求。然而 出乎他的意料，覃力薇竟然痛快地答应了。 火车上，胡卫庆尽到了一个男朋友的所有义务。他万分周到地呵护着覃力薇， 象对待一个玻璃人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看着覃力薇小鸟一般偎依在自己的身 旁，胡卫庆全身都是被信赖的豪迈。 在胡卫庆家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覃力薇享受到了一个远嫁公主般的待遇。 胡卫庆的父母都是很守本分的机关干部，虽然和大多数家长一样望子成龙， 但由于具有一定的文化修养，思想总还不至于偏激。他们依旧相信自己孩子的发 展，依旧遵从他们的选择。 覃力薇的外貌和到来无疑是使胡卫庆的父母感到震惊，他们简直要扪心自问 了：难道是我家祖上的百年阴德吗？ 胡卫庆即将成为新郎的哥哥是个相当帅气的年轻男人。他天生一副北方汉子 健壮匀称的身材，却又极大地继承了母亲的南方血统，生得是眉清目秀，齿白纯 红，活脱脱一个江南的英俊小生。 他们到达哈尔滨的第二天，胡卫庆就发烧了，他的哥哥自告奋勇带着未婚妻 和覃力薇去看了冰灯。 天亮以后他们回来的时候，胡卫庆发现嫂子好象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而他的 哥哥却兴高采烈地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覃力薇已经答应了做他们的伴娘！ 覃力薇就更是兴奋得毫无倦意，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夜里的所见所闻，张口一 句“你哥真好玩”闭口一句“你哥真有意思”，说的胡卫庆心里不禁醋劲大发。 覃力薇是学校里的文体主力，尤其喜欢跳舞。偏偏在那时哈尔滨的街头流行 着一种动作刚猛、形体夸张的“街舞”。覃力薇是何等地聪明？她只站在街边看 了半个小时就深深领会了其中的要领。这个南方的美貌女孩一经加入“街舞”的 人群，立即以她撩人的身材和豪放的舞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然而胡卫庆此时忧郁的吉他与歌声就没有作用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强劲、 狂荡和震耳欲聋的舞曲。 胡卫庆因为身体不适，无法每天陪覃力薇出去，这个责任就责无旁贷地落到 了他的哥哥身上。偏偏胡卫庆的未来嫂子又对舞蹈和音乐根本没有任何兴趣。 哥哥的英俊挺拔和覃力薇的诱人性感剧烈冲击着“街舞”的人们，这对金童 玉女的出现和迅速领袖群伦使所有的人都感到自愧不如，却又难以自拔地无限痴 迷。 正当覃力薇和胡卫庆的哥哥无比疯狂地沉醉于“街舞”之中的时候，胡卫庆 的未来嫂子和他进行了一场赤裸裸的谈话。谈话的主题就是：“如果你爱一个女 孩，就必须得到她的肉体”。 事实上那些天胡卫庆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嫂子的话使他一下子坚定了信心。 其实覃力薇除了跳“街舞”以外，基本上还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女孩。在胡卫 庆的家里，她主动帮着他的父母料理家务，不论是做饭还是洗衣，她都抢着帮忙。 其他空闲的时候，就陪着胡卫庆温习功课。胡卫庆母亲的耳朵有些不好，平时大 家都不愿意和她说话，嫌太费劲，要好大的声音她才能听得清楚。而覃力薇却不 嫌弃她，耐心地陪她天南海北地闲聊，听她讲胡卫庆兄弟小时候的种种趣事。 爱人的心情好了，胡卫庆的父亲也感到轻松和愉快。所以说，除了胡卫庆和 他未来的嫂子对覃力薇感到有些不满以外，覃力薇在胡家的表现基本上是优秀和 令人称赞的。 然而尤其出乎预料的是，胡卫庆为了得到覃力薇的肉体而在未来嫂子的帮助 之下精心准备的好多话、好多手段甚至好多眼泪根本没得以施展。事实上覃力薇 只经过了一个胡卫庆认为的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记的过程就顺从地开始听任胡卫庆 为所欲为。而胡卫庆又是毫无经验的，除了脑子里轰轰做响和周身热血沸腾之外， 他几乎一点也不知道该怎样做。事后胡卫庆完全可以清清楚楚地回忆起，那一天 的几个关键步骤都是在覃力薇的“指导”下完成的，如果换成“别的”女孩，胡 卫庆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达到目的。 截止到哥哥的结婚典礼进行之前，胡卫庆和覃力薇一共做了三次，但如果要 问他的心里话，他必须承认，他没有感到丝毫的乐趣。甚至于如果不是未来嫂子 询问，他都没有想过覃力薇是不是个处女。 胡卫庆哥哥婚礼那天，由于个性使然，他的父母和他本人在整个过程中一直 默默地坐在大厅的一角，形同虚设。本来由胡卫庆表演的吉他独奏，也因为他紧 张地站不起来而被覃力薇做主取消了。 在整个豪华和热烈的典礼上，覃力薇以她固有的美貌、迷人和大方得体，不 仅仅从一开始就取代了司仪的位置，甚至渐渐地使大家不由自主地忘掉新娘的存 在。在婚礼进行到高潮的时候，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之下，她和新郎翩翩起舞，时 而舞姿轻盈飘逸，时而动作热切奔放，使在场的所有男人和女人心里都不约而同 地生出了各种不同的滋味。大家出于种种不同的心理，却都在感叹：真是幸福的 一对啊！ 除了胡卫庆和他的嫂子以外，包括胡卫庆的父母在内，没有任何人指责覃力 薇所做的一切。大家都称赞她做的大方得体，不愧是大城市出来的现代女孩，并 且都为胡家能够找到这样一个儿媳妇而羡慕不已。 胡卫庆和覃力薇第四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在家里亲热的时候，胡卫庆明显地 感觉到了覃力薇心不在焉。具体来说，她没有象前三次那样脱光了衣服、没有要 求关灯，甚至主动剧烈地动作，促使胡卫庆很快地完成了这一本来应该是十分美 妙和让人流连忘返过程。而最让胡卫庆感到惊讶的是，覃力薇事后迅速整理好了 衣服，和等在门外的胡卫庆的哥哥上街跳舞去了。 春节后过了不久，好象是初四那天，胡卫庆就强拉着极其不情愿的覃力薇踏 上了返京的火车。 当爱已成往事 在回京的火车上，胡卫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一阵一阵地感到发自全部身心的 疲惫。他很想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和覃力薇进行一次严肃的谈话。但是，当他凝 望着覃力薇那双水汪汪的、会说话的眼睛，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而且生怕一句 话没有说好，覃力薇就会拂袖而去。胡卫庆真的不想失去她，真的害怕失去她。 在四周都是陌生人的火车上，覃力薇依旧表现出对胡卫庆的完全依赖。胡卫 庆身体仍然没有恢复，大部分时间都是靠在她的身边昏昏入睡。胡卫庆绝对是个 初尝性爱甜蜜的男孩子，在厚重的外衣的掩护之下，他的手偷偷伸进她的衣服， 饥渴地抚摩着女孩的身体。 然而即便是如此，依照覃力薇的性格，她仍然会和周围的年轻异性谈笑风声， 甚至言语中不可争议地带有不少打情骂俏的成分。 在恍恍惚惚之间，胡卫庆清楚地听到了覃力薇撒娇般的娇笑。 新的学期开始了，有了新的同学、新的课程和新的爱情。 胡卫庆依然是一副忧忧郁郁的样子，抱着吉他，坐在楼下等着覃力薇，为她 执着地唱着情歌。 覃力薇重新获得了如鱼得水的感觉。她在许多男性的簇拥之下才显得真正地 游刃有余。因而，对胡卫庆也难免有了疏远。 胡卫庆在万般无奈之余，给远在家乡的嫂子写了信。 嫂子回信中的两句话是非常令他十分惊讶的，第一句她说：“你的哥哥是可 以离开覃力薇的，而你看上去不能。”第二句她说：“覃力薇不是属于任何一个 男人的。因此她也不属于你。” 惊讶之余，胡卫庆完全信服了嫂子说的话。 覃力薇的感情转变不仅仅只是令胡卫庆感到万分惊讶的。只不过其余人的惊 讶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 覃力薇新的对象竟然是那位大讲白居易的“我有双泪珠，知君穿不得”的现 代文学老师。 覃力薇的爱情一向是热烈而又难于令人抗拒的，一身浪漫多情并且自命风流 倜傥的现代文学老师也正是棋逢对手。他们的感情起初还是秘而不宣的，后来不 知怎的一下传遍整个校园。现代文学老师公然宣称，即便被清除出教师队伍也绝 不会放弃这份感情。覃力薇回应他的是：甘愿退学。 然而胡卫庆怎么办呢？覃力薇就管不着了。 在路上，许多次拉着现代文学老师的手、依偎在他怀里的覃力薇目中无人地 从胡卫庆的眼前走过，完全没有顾及过胡卫庆的感受。甚至于，当着胡卫庆的面 疯狂地拥吻。 所有以后的日子，胡卫庆的眼前都是和覃力薇四次做爱时的情景，但是每次 回忆结束的时候，他都会看到覃力薇和现代文学教师亲热时的样子。在这个时候， 覃力薇是极尽谄媚逢迎的，甚至表现得放荡和下贱。尽管这一切都是胡卫庆自己 的想像，但同样无法忍受。 胡卫庆已经疯了，有一天在女生宿舍的楼下他唱歌唱到了午夜十一点，嗓子 也哑了，歌声已经变了强调。他的手流血了，他的嘴流血了，他的心流血了。 胡卫庆是被人架走的。覃力薇答应了和单独他见最后一面。 胡卫庆彻底砸碎了自己心爱的吉他。 为了等待2001年的5月9日这一天的到来，胡卫庆做了精心的两手准备。 本来，他还是想和覃力薇认真谈谈的。他还是想挽回覃力薇的心。只不过， 覃力薇的人生最后表现使他迅速做出了选择。 10点25分。胡卫庆眼看着黑影处覃力薇和现代文学老师搂抱着走出楼门。现 代文学老师的手在覃力薇的胸前流连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10点26分。覃力薇整理好衣服，吹着口哨向他们约定的地方走来。 10点27分。胡卫庆悄然站到了东张西望的覃力薇背后。 10点28分。当银光闪烁的刀尖刺进覃力薇咽喉的一刹那，胡卫庆仿佛听到了 金属与血肉亲吻的轻微声音。 爱情是如此地短暂，生命是如此地短暂。 冬去春来，那晚发生在校园里的骇人一幕，从一个黑色的血滴开始如雪球般 慢慢滚大，越滚越沉。而最后，当胡卫庆被带上冰冷的手铐，一丝悔恨的眼泪终 于从他年轻的脸庞上悄然滑落…… 正如胡卫庆所喜欢的一首歌词所说的，“我宁愿看着你，睡得如此沉静，也 胜过你醒时决裂般无情……”，为了一段情，丧了两条命。对于那些游戏感情的 女孩子们，值得警醒啊！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涉案人员均采用化名。） ◆一个当代老鸨的悲情实录：北京险些成我的墓地 ·北　剑· 何秋萍，女，35岁，北京市人，中专文化程度，因在卖淫团伙中起组织、领 导作用，1999年4月被北京市某中院一审依法判处无期徒刑，并处罚金10万元人 民币。 何秋萍组织卖淫案是近年来首都警方破获的一个大的卖淫团伙案之一，人数 之多，社会影响之大，都确属罕见。在开庭时我曾做过一个报道文章，对何秋萍 的堕落轨迹做过初步的分析。 再次见到何秋萍时，已经是2001年的夏季。 在北京的女子监狱里，我见到了她。尽管已是阶下囚，但风尘女子的特征仍 是明显地写在她的脸上。她今年已35岁了，但脸上皮肤细腻白皙，没有这个年纪 的女人本应该出现的皱纹，令我立刻想起某个美容品电视广告里的模特形象。她 长得确实非常漂亮，长期的“皮肉”生涯使她对自己的身材、容貌等方面的保养 非常注意，反过来，她的职业“训练”又使她的那些方面十分契合嫖客们的审美 标准。她知道自己应该设计一个怎样的形象去取悦那些客人，该凸的地方凸，该 凹的地方凹，十分恰到好处，丰满的身体处处透出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按 照进化论学家拉马克的观点，这也许就叫“用进废退”吧。这是一个天生的尤物， 她的魔鬼一样的诱惑足以使任何一个男人为之倾倒，她也许生来就是魔鬼，我这 样臆想着，但我很快告诫自己，不管面对的是怎样一个犯人，我都必须充分地尊 重她，倾听她的诉说后去尽力理解她，而不是先入为主，自作主张地去预断结果， 这是我的采访原则，否则采访就毫无意义了。 毕竟是身陷囹圄，何秋萍开始情绪有点低落，说话也很沉重，但是不久后， 她说话就干练利索起来，显示出一个见过世面，善于交际应酬的女人的本色，喜 怒哀乐皆形于色，表情十分丰富，思维也十分敏捷，表达非常清楚。因为她是一 个地道的北京人，普通话说得相当流利，所以我不必费心地去辨别象外地人所讲 的不纯正的普通话，有些口音极重的，我经常不得不停下来重复验证一下，从而 给我的工作带来许多不便。而这一次，何秋萍几乎是非常连贯地讲述了她的故事。 “我高中毕业后考上了一所中等专科学校，也就是所谓的中专学校，在那里， 我认识了后来成为我丈夫的那个男人，这样说行吗？” 我用眼光鼓励她继续说下去。我隐隐地感觉到，在何秋萍从良家妇女到卖淫 女再到老鸨的人生经历后面，肯定有一个令人深思的缘由。我始终这样认为，每 个人走哪条人生道路，作出何种选择，必然有其自己之所以要那样做的理由，而 这个理由正慢慢来自于他的生活环境，也就是其所接触和交往的那些人和事。中 国人尤是如此，我们总是习惯于坐井观天，把视野局限于自己的那一亩二分地里， 然后将自己从那块地上得出的判断顽固地去适用于整个社会之中，以致走向偏执。 何秋萍随意地向上理了一下前额垂下的头发，然后很职业地向后一甩。 她说： “我知道，在人类的各种爱中，爱情是最短命的，然而人们却喜欢对爱情作 出天长地久的承诺。我从小就爱看爱情的童话，稍大后便是整天捧着琼瑶、席慕 蓉那些人写的言情小说，有的写得精彩的我甚至都做了笔记。我梦想着有一天， 一个我爱的而且也爱我的人来到我身边，我们俩天涯海角，永不变心，一起幸福 地生活。 然而，当我真正长大后，才发现生活并没有小说里描写的那么浪漫。也许浪 漫是只属于小说和电视、电影的，因为无论悲剧还是喜剧，他们故事完了就完了， 而我们的生活却不能说结束就结束，再浪漫的爱情说到底还是要在一起平淡地生 活，平淡的生活电影不会再演下去，而我们却必须过下去。另外，小说什么的都 是属于艺术，而艺术在本质上又或多或少地是一种虚假的东西，许多电影里演的 摧人泪下、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在现实生活中也许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但我们 却能心平气和，自然而然地去接受它，相信它，原因就在于我们知道那就是电影 故事而已，它所反映的东西当然是生活中很少见而又是人们非常喜欢见到的东西， 否则那电影还有谁会去看呢？” 她停下来看着我，我点头表示同意，她这些话确实很有道理，足以说明她是 个有一定思想的女性，至少不是我先前想象中的样子。按文化程度而言，这样一 个人置身卖淫业，按我国古代的标准，也属上等妓女之列了，如果偶遇上一个风 流才子，说不定还能敷衍出一段千古佳话。我突然联想到她是不是上的艺术类中 专？我试探地问了一下。“我是学习中国民乐的。”她回答很爽快，稍稍停顿了 一下，她感慨地说：可惜这些东西我都是后来才明白的，是现实的生活逼我明白 的。 上中专那时，我还很单纯，总是看到生活中那美好的一面。我在上二年时很 偶然地遇到了后来的丈夫，当然，是前夫，我们六年前就离婚了。 记得那天下午，我经过操场，看到操场上围着一圈人，我喜欢看热闹，便凑 了过去，挤进人群后一看，原来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坐在地上，受了伤，据说 是她丈夫打的。他们夫妇俩都是学校雇的临时工。旁边许多人都是在那光看着， 嘴里不住地评论，可就是没一个人上前帮助那个女人上医院，当时那女人受伤挺 重的，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了头，伤口还在不住地流血，她仍在那向人哭诉自己的 不幸，场面挺惨的。我来不及细想，赶紧过去扶起她，准备送她上校医院，可我 一个人身单力薄，于是我就向人群喊道：“都愣着干嘛，赶快帮忙送人家上医院。” 然后，他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陪我一起把那个女人送到了医院。到医院后，那 女人没钱，最后还是我和他一起出的钱，可是，后来她丈夫来了，不但没有感激 我俩，反而还把我们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说我们多管闲事，这时我才终于明白 什么叫“好心没好报”，这个社会为什么就有这么怪！不幸的是，我这人没记性， 很少汲取教训，后来类似这样的傻事我还干了不少，包括现在。 在送那个女人上医院的过程中，那女人向我们哭诉她的遭遇，她说丈夫如何 如何地不好，与别人私通，回家后还打老婆，因为看老婆不顺眼。给我印象最深 的就是她重复说的一句话：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当时哪能理解这句话，只 是似懂非懂地找些别的话来安慰她。我万万没想到，这句话十年后终于在我身上 应验了，男人果然不是好东西！ 我和他一起离开医院，一路上边走边谈，他告诉我他叫贾心浩，河南洛阳人， 跟我是一届的。我当时就拿他的名字开玩笑说“你是假心好！”他咧咧嘴笑了， 说道“本来我真没想去动手帮她，是你的善良感染了我”。可惜，事实上我的善 良才感染了他六年，后来他的良心就让狗吃了。 不过，那时我们俩彼此都挺纯真的，慢慢地也就熟了起来。要说长相，他确 实挺帅，我看他第一眼时就有点喜欢他，而我呢，自我感觉形象也不错，至少我 现在的经历可以证明这一点，他后来也说对我的第一印象不错，不但漂亮，而且 很善良，所以，两下里情意相通，自然而然地就好上了。 我那时觉得爱情应该是纯洁而无私的，所以我的眼里只有他，全心全意地去 爱着他。他也发誓说海枯石烂，永不变心，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个，那时我可真是 信他，依偎在他的怀里遐想美好的未来。我曾顽固地认为女人的最大成功就是找 到一个好丈夫，有一个爱你、懂你的人，事事为你着想，然后你就静静地躺在他 的怀抱里，除了好好依靠他之外便不要再作他想。按西方的说法，女人本来就是 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男人宽阔的胸膛自然就是女人最好的归宿，肋骨接到了男 人身上，二者变为了一体，男人还是那个身体，甚至更完善，而女人，也就是单 独意义上的那根肋骨却再也不存在了，这便是我以前认为的对男女关系的最好解 释。可是，后来的生活经历告诉我那是一种十分危险的关系，当然特别是对女人 而言。为什么女人一定要在丧失自己后才能获得所谓的最大幸福呢？有句话叫什 么来着？噢，小鸟依人。当一个女人完全丧失了自己，而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靠在 男人的肩膀上时，一旦男子薄情负义，那她的伤心和无助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就象当时的我一样。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毕业的时候，他是个独生子，而我家里还有一个 哥哥和一个妹妹，所以我为他而放弃了留在北京的机会，随他一起回到了洛阳， 我从小起就没有离开父母独立生活，那天我是面对父母的满脸泪痕踏上火车的。 就这一点是以证明我对他的感情，其实我为他所付出的牺牲实在是太多了。 二十四岁那年我和他结婚了。婚后的头两年里，日子过得还可以，他父母托 了关系让他在行政机关工作，我在一家工厂上班，搞得根本就不是原来学的专业， 为了他，我这也认了。 90年以后，我们国家改革开放加大的步子，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当然也就 意味着要让另一部分人先穷起来，钱总是那么多，别人富了你没法不穷！那时， 好多单位的人都停薪留职，然后跑到广东那边闯天下去了，叫什么“经商下海”， 他有几个朋友也去了南方，干得还都不错，回来时都一副大款的样子，他于是也 坐不住了，决定也要去那边闯出个结果来。我当时挺矛盾的，让他走吧，我们新 婚才刚两年，心里真是有点舍不得，可不让他走吧，经济压力明显摆着，毕竟我 们不能喝西北风过日子。再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老窝在家里也没什么出息，社 会既然已经都发展成这样了，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走那天，我们全家都去送他。我当时不知为什么，哭得特别伤心，好像预 感到我注定将要失去他，所以，后来我俩真离婚了，我心里倒很平静，现在想来， 估计是这时已经提前伤心过了。火车缓缓启动了，我还跟着火车跑，哭着对他说 别忘了我，他是留下斩钉截铁的誓言和承诺离开洛阳的。 现实的生活和小说、电视等创造的虚幻世界还有一点重大的不同，那就是经 济上有无压力。小说中的男女可以为情感折腾得死去活来，可以浪漫地这里玩玩， 那里逛逛，可以让情感成为生活中的唯一内容而从不用去担心大把大把的钞票究 竟从何而来。我当然不一样，他走后，家里就只留下我和他的父母。家里的各种 事务，包括照顾两个老人的日常起居饮食，都由我一个人承担下来。我想，我既 然已经嫁了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然那些事也是我应该做的，真的，那时， 我心里考虑的东西都是围绕着他转，而从没有想过怎样去好好善待自己。就在那 两三年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衰老了很多，也顾不得打扮，本来娇嫩的皮肤都糙 得要命，天天忙得团团转，一天三顿饭，洗衣，打扫卫生，有时公公、婆婆身体 不舒服还得陪着上医院，在床前灶上侍候，当然我自己还得白天去上班，所以呀， 经常要等到晚上十点多钟才能喘口气，哪有时间关心自己，前几年还是一个漂亮 的姑娘，转眼间就土成了一包豆腐渣！ 讲到这里，她苦涩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 光从情感方面讲，结婚前后确实是感觉变了不少。许多人都说“婚姻是爱情 的坟墓”，虽然夸张了点，但不是没有道理，我自己感觉是，谈恋爱的时候是一 个两人世界，心中装着的只有彼此的感情，而结婚后，我心中考虑更多的是油盐 柴米酱醋茶，要划算那些有限的人民币该怎么花，生活的空间不再是两人世界， 而是真正的世界，必须去面对那许多许多的人，这样注定结婚前后的感情会有所 不同。另外，谈恋爱那时对爱情有一种崇高的向往，一心想得到它，然后看看是 什么样子，带有一种新鲜的好奇心和追求的刺激感，可一旦得到后，反而觉得没 什么意思。按理说，我和他是自由恋爱，而且他还是我的初恋，按一般人看来， 感情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感情注定是会变的，只不过变 得大小，程度快慢上有所不同。我看过一期《读者》上有一位哲学家说的话，很 有道理，大概是说人的一生就是各种欲望，在欲望满足前感到痛苦，在欲望满足 后又感到无聊，所以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在感情方面，确实就是这个 样子。 他走后的前半年里，还经常给我写信，说他怎样怎样地想我，一写就是好几 页，比当初恋爱时写得还长，而且也是情真意切，后来信就慢慢地短了，而且都 是些不紧不慢的套话，就跟完成作业一样，家里装了电话后，就不再写信了，改 为电话报平安，诉衷情了。 半年过后，我去了他那儿一趟，他工作很辛苦，人也瘦了很多，我和他一见 面就相互抱着痛哭，他的事业慢慢地有了些进步，我在那帮他洗了洗衣服，整理 了一下住处，不敢多耽搁就回去了，免得他浪费时间来陪我，再说家里还有一大 堆事，根本也离不开。 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这两句话被我们两个人分别验证了。到 了他闯天下一年半的时候，他的事业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成就，给家里汇过来的钱 明显多了，经济上的难关暂时是缓了，但感情上的危机就接着来了。我为他付出 了多少，简直就象他们家一个保姆一样，可最后还是落了个被人抛弃的下场。男 人都喜新厌旧，都不是好东西！ 何秋萍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高起来，但接着就有些硬咽着说不下去了。脸 都有些扭曲，她把脸转了过去，然后又突然笑了起来，空空洞洞的笑声，让我感 到一种无边无际的悲凉。她愤愤地说： 我觉得他就是现代的陈世美，真应该有个包青天来铡了他。我慢慢地感到了 他的改变，他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每次都是我在家里想他想得不行了打电话去 找他，但经常住的地方没人接，打手机又匆匆说不了几句话，而且他还不冷不热， 有时甚至支支吾吾，仿佛有什么事躲着我。 我在家坐不住了，毕竟我是他妻子啊！就是再怎么相信他、宽容他，到了这 个时候也不能无动于衷了，男人的肩膀扛得住世界，但扛不过女人的浪漫，在南 方那片花花世界里，这种事可多了。我决定事先不通知他，准备来个突然袭击。 92年7月，我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先到了他的住处，没人；然后我就去了他 公司，那时公司正快要下班，我认识他公司里一个人，我问他我丈夫去哪儿了， 他说请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去了，我说家里有急事找他，这同事便带我去找他。广 州我不是很熟，他领着我左转右转的，最后到了一家啤酒城。在找到他时，我真 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幕情景：他正和朋友喝得酒酣耳热，而且竟然怀里搂着一个小 姐。我不由惊呆了，头脑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没有说，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 好歹也受过教育，不是那种撒泼打赖的人，冲上去抓着他撕打的事我干不出来。 他这时也看到我了，开始有点惊慌，但随即就镇定下来，放开怀里的小姐，走到 我跟前说：“你怎么来了，干嘛事先不通知一声。我也好去接你。”我还是没言 语，他便拉着我的手到一个座位上坐下，我就漠然地坐在那里。他的同事问我： “你怎么不抽他两嘴巴？”我还是无话可说，整个人就象根木头一样。 我们后来打的回到他的住处，他坐在客厅里，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来，一支接 一支地抽，然后说：“今天我谢谢你，你给了我很大的面子。”听了这话，我心 里才知道了难受，我在家累死累活，独守空房，他没有一点表示，看到他那副德 行没跟他急他反而要谢我，他的价值判断就有这么的滑稽，我问我做错了什么， 他说什么也没有。我又问他今天的事怎么解释，问了一句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话：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人了？”他沉默了一下，缓缓地说：“是的。”连日来提 心吊胆的事终于发生了，我当时真的是五雷轰顶一样，自己这么信任的一个人居 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曾经许下的诺言和山盟海誓都到哪里去了？他说感情上的 事没办法说得清。他说他已经冷静地考虑过一切：“这个女孩子是我一生中没有 遇到过的好女孩。”我问她是干什么的，他就开始编造，什么卖服装的，一会儿 又说是卖化妆品的，又是怎么怎么认识的，前后漏洞百出，我马上问是不是个“ 小姐”，他否认，其实我不用任何调查，凭直觉就知道一定是一个“鸡”。 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是我一生中的一个转折点。那种职业第一次引起了我 的注意，我必须承认自己输了。所以，我对现在自己这种职业一直怀着一种很复 杂的感情，为了钱是一方面，但我总觉得自己在潜意识里有一种赌气的成份。 何秋萍的左手在头发上掠过，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想不明白，是一个不本 分的女人的突然出现使男人意乱情迷，还是男人本来就注定不会属于本分的女人， 或者两者都是，所有这一切只不过需要一个契机而已。何秋萍有些自嘲地说： 我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懂得要善待自己，除了自己之外不要轻易去相 信任何一个人，在忠于丈夫和忠于自己之间应该去如何把握。开始给自己买一些 像样的衣服，和朋友一起在外面吃吃饭、逛逛街…… 我曾试图去挽救那段婚姻，但毫无用处，甚至后来他父母知道了，也是非常 生气，两个老人亲自从洛阳到广州找他，说我如何如何孝道，人如何如何好，他 还为什么要那样做，怎么不好好想一想？父子俩说急了，他父亲还给了他一巴掌， 可是他还是坚持不改，最后他父母也拿他没办法。 93年春节，我在他们家过了最后一个年。到4月份，他要求离婚，我怎么也 不能相信，将近十年的感情就这样说完了就完了，但我也没有办法，跟他去了法 院。人家问我们离婚原因的时候，我说是因为第三者，问他同意不同意，他说同 意。但审判长说：“即使你们同意我也不这样写。这样写，你们可能就离不成了， 我还要去调查之类的。这样吧，就按你们感情不合写吧。”结果，十年的感情到 头来就变成了两张薄薄的纸。我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爱、所有的付出在那一瞬间 都没有了。 离婚时，他说东西随便挑，一定会给我经济补偿。可是，我的付出是金钱能 够补偿的吗？他补偿得起吗？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都没有了，我还会在乎钱吗？ 我都惨成那副样子了，就别再给自己的感情抹黑了。 我几乎是一无所有的回到了北京。在家里住了一个月，我就租了间房搬出去 住了，离家还挺远的。一是因为家里住房本来就不宽敞，加上我后更是乱哄哄一 堆人，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当初离京远嫁洛阳父母就一直坚决反对，说将来有 的苦吃，我现在落到这个地步了，不用他们说什么我也能感觉到一种神情，无论 是慈爱，还是责怪，我都受不了，我只想躲着他们远远的，找个安静的地方，独 个儿舔好自己心口的创伤。我想忘掉过去的一切，然后重新开始。 父母和朋友们开始为我介绍对象，我连理都不理。第一次婚姻伤透了我的心， 我曾经为一个男人丢失自己，现在我不会为任何人放弃我自己的生活，知道了婚 姻是什么以后恐怕就不那么迫切地想再拥有。我在这以前一直认为有了一个婚姻， 女人就有了成就，从而想通过一个成功的婚姻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但第一次婚姻 的经历将我这些想法击得粉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对婚姻产生了 一种反射性的畏惧和抵抗。共同在一起近十年的初恋情人犹且那样，我还能指望 别的男人好到哪里去？我想起了那位被打伤女民工的话：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觉 得真是有道理。女人难道没有男人就活不了啦，我就再不结婚。 我先后找了好几份工作，但都没干多久，最后在一家大酒店作服务员。这已 经是94年的事了，我那会儿也将近三十岁，但是由于我保养得好，工作环境也不 错，加上我也没有生过孩子，所以长相一点没变，而且，用那些男人的话说，是 更具有一种成熟女人的丰韵，总之，我往那一站，那些男人便跟猫见了腥一样死 死盯着我不放。不过，我刚开始还很羞涩，后来慢慢地就有点习惯了，甚至有点 得意，因为那种眼光有意无意地证明了我存在的价值。 我们的工资一个月大概一千元左右，有时客人还会给点小费，所以收入还可 以。但是，高收入绝对算不上，而且工作其实也挺辛苦。我觉得工作总体而言还 是不错，但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就有点受不了。 其实不说你也能猜得到。客人对我们女服务员总是心存不良，趁机骚扰。我 们那个酒店比较高级，有不少外国客人，那些外国佬就更明目张胆了。每次我到 他们房里倒水，整理东西什么的，他们都是色眯眯地看着我，有的还故意在我身 边过来过去，时不时磨蹭一下，有的干脆一把抱住我，手在我身上乱摸，嘴里用 生硬的中文说：“你真漂亮。”有一次，我去一个日本客人的房间，那家伙正躺 在床上，看到我进去之后，一把掀开被子，他原来竟是一丝不挂！我吓得惊叫一 声，立刻转身夺门而出。不过，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男人嘛，我见多了，都 这副德性，只是表现方式和程度稍微有点差别而己。 她幽幽地看了我一眼，从她的眼神里和语气中，我明显地体会到一种曾经沧 海、看破红尘的感觉，何秋萍忽然又嘲讽地笑了一下，她继续说道： 我那个时候当然不会象现在这么想。我马上找到了值班经理，告诉他所发生 的事。他听后异常的平静，先点一根烟，眯着眼睛吐出个烟圈后对我说：“我还 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风风火火地赶来。告诉你，顾客是我们的上帝，只要顾客 需要，我们尽量满足，都快进入二十一世纪了，这么个弯你还转不过来。” 我无话可说了，难道让我去作一个卖淫卖色的女人？我曾经败在了这么一个 女人的手里，我对这种女人有一种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是憎恨，是敬佩？ 还是一种报复？我自己直至现在还是弄不清楚。事实上，跟我一起工作的别的服 务员穿金戴银，生活非常豪华，按正当收入是绝对不可能的，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有好几次，我都看见别的服务员坐在客人腿上正在相互调笑。世界都发展成这个 样子了，我不顺应潮流又有什么用呢？ 第一次婚姻的失败使我对生活的态度发生了重大的改变。以前是“在家从父， 出嫁从夫”，而现在我要寻找自己的位置。人生短短几个秋，如梦如烟，只要过 得快活，就可以放弃一切。我最喜欢红楼梦里的那首《好了歌》，说的真好，虚 名和浮利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人生就是那么回事，好好享受才是最 重要的，这才对得起自己。再说，为什么社会允许男人嫖娼，就不许女人卖淫呢？ 有买有卖，两厢情愿，又没偷，又没抢，怎么着也算是有劳而获，至少比起社会 上那些不劳而获的贪污的人要强。 这样，我也就慢慢地转过了那个弯。我接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澳大利亚的农 场主，那家伙身高马大，全身都是毛，跟没进化完全似的，第一次看到真有点害 怕，干起那事来，那些人都跟野兽一样，动作都非常粗野，我开始根本适应不了， 痛得差点哭出来，但后来就逐渐习惯了。以后，我就象在男人的世界里打滚，接 触了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男人，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有欧美的白人，也有 非洲的黑人。对付这些男人的方式和手段各不相同，但总能应付自如。我也总算 大开了眼界，许多国外的东西都见过，就说那些春药，性具什么的吧，性能就是 比我们国内的好，有一种叫…… 我用手势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暗示她那不是谈话的重点。何秋萍又嘲讽地 笑了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何秋萍似有所指地说 道： 中国人就这样，虚伪。噢，倒不是说你。就拿我自己的体验来说吧，人家外 国人是怎样就怎样，而中国人却里一套，外一套，叫什么“又要当婊子，又要立 牌坊”。我就亲眼看到几个跟我上过床的什么官儿在电视上作报告，说什么要端 正党风，严于自律，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可是前一天这一些人在我床上的淫荡 劲，连我看着都恶心，简直比畜生都不如。我边看心里边笑，他们咋就这么虚伪？ 而且，人家外国人谈好价钱后，一个子儿不少，但咱们的那些官儿们有时还赖帐， 就象给农民打白条一样！ 物质生活方面是逐渐地好了起来。各种金银珠宝首饰，有自己买的，也有那 些人送的，多得都戴不完，以前只能站在橱窗前过过眼瘾的新潮服装，现在也可 以买来穿了。我本来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去买一辆车，可现在这样了，当然就不行 了。对了，我住的地方也由刚开始的小平房搬到了三环边上的一幢大楼房里，三 室二厅，有一百四十多平米，里面的东西都挺齐全的，好歹算个窝吧，这样的生 活过起来才叫不枉活一世。你说呢？你肯定会不同意，你肯定会说我是一个为了 追求享受而出卖自己灵魂和肉体的女人，对吧？ 这个问题我不知如何回答，或许她根本就没指望我去回答。我不置可否地笑 了笑，她兀自说下去—— 我当然也有感情，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我所有的感情都在第一次婚姻的失 败中消失殆尽，现在，我都以同样的一种漠然的心情去面对每一个与我上床的男 人，在我眼里，他们跟其他雄性动物没有什么不同。每天我都是机械地重复着动 物的那最原始最本能的性交行为，对那些人来说可能会感觉到快乐，但是对我而 言只是工作需要而已，没有什么快乐可言，反而有时非常痛苦。那些嫖客都是虐 待狂，根本不拿你当人看，又咬又捏，恨不得把你弄死，这种时候你就得咬着牙 硬挺着，有的嫖客还提出各种各样的过分的要求，我们也得接受，所以，每次我 都是眼睛一闭，什么都不想，心里就盼着早完事。慢慢地，干起那事来分泌物越 来越少，有时皮肤都擦破了，觉得特别疼，为了能减轻一些痛苦，就不得不用一 点儿润滑剂，可客人还又不满意……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 饭。有一次，我被一个非洲的黑人留学生给弄得都快散了架，整一个星期都没缓 过劲来。男人真他妈不是好东西，对不起，我说粗话了。 我们这些苦都没处说呀。男人一方面需要我们的服务，千方百计作贱我们， 可另一方面又道貌岸然地诅咒我们，打击我们，一次次地“打黄”、“扫黄”。 可是，为什么那些所谓的“黄”会越扫越多呢？原因就在于他们也就是所谓的 “黄”。你想想，要是没他们这些人来嫖娼，我们还能活得下去吗？按什么市场 经济的说法，我们是因为有这方面的市场需求才会生存和发展。找原因呀，应该 从那些臭男人自己身上找起！我们实际上也是受害人呀。 人家外国就敢面对现实，人家专门成立红灯区，谁愿去那就去那，把妓女称 作“性产业工人”，也有法律上的权利保护，起码一些基本的人权能得到保障， 也就是说，至少人家把我们这种人当人看！可咱们中国呢，矛盾得连政府自己都 没有办法。我们这些人事实存在着，打也打不完，扫也扫不完，又不能视而不见， 怕污染了他们的精神文明。要我说呀，就应该建立象人家外国那样的制度，在法 律上承认我们，别摆不下那副老脸，当了婊子就甭立牌坊！现在中国改成了个什 么样的社会，大家心里都清楚，犯不着在这事上遮遮掩掩，再说，老百姓只要生 活过得好，才不管什么主义呢？在法律上承认我们，对社会和我们都有好处。对 国家，可以有效地管理我们，作为一项产业还能收点税；对我们而言，作为一项 产业的劳动者，不用再偷偷摸摸，工作条件能大大改善，而且还能有一些基本的 权利保障，有谁再过分就去告他，你说这该有多好！ 我们就这样在社会的夹缝中混碗饭吃。我们挣钱很辛苦，而且受了别人欺负， 也得忍气吞声，打掉牙往肚子里吞，有苦无处说，有冤无处伸，你说，挨了客人 的打，或者客人玩完了不给钱，你还能上法院去告他们？这种事我都遇到多少回 了，根本没法数。我们的生活时差与正常生活相比是十二小时，每天昼伏夜出， 跟夜猫子一样。下午五、六点钟开始出去，一直到将近天亮才回来，有时一个晚 上要接好几个客人，换好几个地方，回到住处后随便吃点东西，然后睡觉到下午 四、五点钟，梳妆好又出去找活，天天就这样周而复始。 何秋萍声音有点沉重，牙齿努力地咬着下嘴唇，然后扭过脸去，用手支在额 头上。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多年的那种生活使她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如何隐 藏自己的苦与乐。但这一次，她的表情和行为暴露了她的心情。她中断了原本滔 滔不绝的讲述，第一次沉默起来。我也陪着沉默，这是她真实的生活，一种不为 我们所知的生活，它的艰难与曲折我们从未经历。 从94年起，我这样单干到96年。不管你身体怎样，心情怎样，你都必须强作 欢笑地去迎接客人，去面对他们的凌辱折磨，96年5月份的时候，具体哪天忘了， 大概是16号吧，我们姐妹里有一个人被我们中国几个男人给欺负了，那几个人还 是政府的官儿。他们先是一个人跟我那个姐妹谈，谈好价钱后，就到一家宾馆开 了房，那个男人就是一个变态狂，对我们那姐妹又踢又咬，折腾了足足有两个小 时，可当他发泄完后，房里又冲进来几个人，他们轮流地上去强按住我们那姐妹， 她不从就拳打脚踢，这些人一直玩到快天亮，把我们那姐妹折磨得遍体鳞伤，奄 奄一息，最后还骂她贱。可怜那姐妹，当我们送她到医院时，话都说不出来了。 医院诊断是大出血，躺了足足一个月时间，最后还是落下了一身的妇科病，你说 多惨！那伙男人开始讲好的是一个人，而且付的也是一个人的钱，如果我那姐妹 知道他们有四个人，就肯定不会跟开始那个人去。我们都气坏了，决定为那姐妹 讨个说法。大家就推我为代表人去跟那伙人交谈，我是北京的本地人，什么事什 么人都见过，也有不少朋友，所以我就去找那几个人。大家就在后面支持我，开 始，他们当然横得很，骂我们婊子，还威胁说要把我们关起来，可后来，我们态 度也很强硬，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就豁出去被公安机关 收容审查也要把他们扳倒，他们毕竟是有点头面的人呀，当然怕我们把这事给抖 出去，所以最后他们屈服了。 这件事后，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团结就是力量，一切都靠自己。说实话， 要是没有大家的团结，我们那姐妹就肯定算是白被欺负了，别人可以求助法律， 我们只能靠自己。你说，社会上有各种各样的协会、组织什么的保护自己的利益， 象电视里所讲的乞丐有丐帮，我们就为什么不能也去建立一个团体呢？大家觉得 这个想法很好，就成立了这么一个组织，推我为领导人，当然，在你们看来，我 就象旧社会的那个所谓的“老鸨”了，对不对？ 你们要那么说其实也没错，但有一点，我跟旧社会的“老鸨”有本质的不同。 我是大家推选出来的，是为大家服务的，而不象“老鸨“那样是残害和剥削别人 的。大家都称我是“大姐”，不是“老鸨”。我主要的工作就是协调处理姐妹们 之间的争议，联系客人，然后组织和安排姐妹们去提供服务，免得大家窝里斗， 规定统一的收费标准，不能私自降价抢客人，其实这样对大家都有利。而且，一 旦客人欺负了我们，组织上便会为那些姐妹讨回公道。所以我们这个组织受到姐 妹们的欢迎和一致拥护，很快就发展到现在的46人，如果现在不出事的话，一年 以后肯定会超过100人。 我就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这样不公平，我为姐妹们谋利益，花费那么多时 间和精力，可到头来，反而我成了罪犯，说我组织他人卖淫，难道我们联合起来 保护自己也是犯罪？我自从被大家选为“大姐”，自己就几乎不再去接客人了， 而一心管理组织里的事。社会不但不保护我们，而且还不允许我们自己保护自己！ 我为那么多的姐妹找到了活路，挽救了多少个因为贫困，因为下岗而几乎将要喝 西北风的家庭，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呀！不错，姐妹们每次接活后都要向我交 付一笔钱，但那是我应该得到的，她们给也是心甘情愿的，这也是劳动所得，凭 什么说是犯罪？姐妹们加入组织也完全自由，一点都不强迫，随时可以退出的呀。 她停下来定定地盯着我，仿佛在等我问些什么，我看得出她那眼里的困惑和 渴望。 我非常谨慎地笑了一笑，然后说道：“社会上的事情并不像你所认为的那样 简单，你考虑的也许是你和某些人，比如那些姐妹们的局部利益，但法律所考虑 的是全社会的整体利益，你可曾想过，在你和你的姐妹挣到钱的同时，给社会风 气和道德造成多大危害？为什么谋生就得去卖淫？难道就没有别的谋生方式吗？” 我的语气十分平缓，但她明显地表现出震惊，然后又马上又陷入了长长的思 索之中，一个人喃喃自语：“是吗？是吗？” 我静静地注视着她。尽管录音机好长一段空白，但我没有打扰她。她也许太 需要这样的思考了，刑罚的价值就在于引起这种深层次的思考，我相信这种思考 是一个真正反省和涅磐的过程，何秋萍只有在这种思考中才能走向新生。 好好地想想过去，想想现在，想想未来，我祝愿眼前的她能在这种思考中领 悟点什么。 采访结束了，但我的心情并不轻松，似乎感觉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何秋萍的 故事对我触动很大，那种面对面的交流让我了解她心灵深处的某些东西，我于是 能从当事人和局外人两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来思考同一个问题，那就是案件背后所 隐含的东西。 促成何秋萍犯罪的主观原因是，被情所弃的绝望和追求金钱的贪欲交织作用， 在难以自持的堕落中她走向了监牢。她认为，只要凭自己的本事挣钱，而不管什 么方式都与别人无关，也不管对社会造成多大危害，最终导致了她为了金钱有意 无意触犯了法律。 遗憾的是，何秋萍案虽然特殊，持她那种想法的女性不在少数。 女人啊，您要走好自己的路。 ※※※※※※※※※※※※※※※※※※※※※※※※※※※※※※※※※※※ 本期编辑：唐郎 本期校对：应帆 审　　稿：阿飞、笨狸、赋格、虎子、方舟子、古平、杏儿、亦歌、一华 技术支持：东风不败、时空、杏儿、李晓峰 联系人：　方舟子（fang@xys.org, smfang@yaho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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