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m: luo@protein.chem.psu.edu (Lili Wang) Date: 28 May 1996 18:01:10 GMT 初恋的童年 现在是阳春的三月。下午,里里外外地换了衣服, 出去走路--里里外外都换,为了对得起自己在这种天气 的心情。 走在路上,看川流不息的车辆,平平稳稳地从面前 疾驶而过,有和风吹起刚洗的头发,心里很舒展,失眠几天 带给自己的烦躁,一下子便飘走了。 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漂亮的女人,也没有过好多钱, 只因一直深深地爱着又被深深地爱着,生命便从没有过空白, 总是被亲情爱情友情装得满满,因此觉得自己美丽而富有。 妈妈说要我过得快乐,不要挂念家里;小弟弟说他 虽然经受挫折,但他会好多好过;相识十四年的“大哥哥” 问十年不见的我,是否依然天真得象个孩子;先生问午饭吃 好了没,胃疼过没,吃药了没。。。。。。 家门口马路对面,是个小公园。小娃娃们在荡秋千, 阳光下前后摇晃的小身子,是比春天的花朵还要美丽的生命, 大点的孩子们吵吵闹闹地在打篮球,两个小姑娘,已穿上比 基尼在晒太阳。 而我,一个成年人,也欢欢喜喜地爬上一块大石头, 坐下,书搁在膝盖上,看那些笑脸,听那些欢呼。想想自己 的童年时代,只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好多具体的事,却已不 记得。 记得最清楚的是“初恋的童年”,其实,已经是少 年了。那年十岁或十一岁,“六一”儿童节,妈妈给我梳好 小辫,穿上新衣服,戴上红领巾,那一天,我总是有“权力” 在爷爷的宝贝玫瑰树上,剪下一大捧粉红色的花。那棵齐窗 高的玫瑰,每次至少开一百朵,密密实实地,遮满了一个窗 户。 儿童节总是有几所小学联合举办的联欢会。我向来 不会唱歌跳舞,只有在台下看表演的份儿。最喜欢的是个皮 肤黑黑头发卷卷的大眼睛男孩,穿白衬衫,蓝裤子,扯着喉 咙唱“石油工人之歌”:“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 。。。”。在台下看着他,小小的心里,好喜欢。 后来,上初中,在一个学校,不一班,见了面,知 道是他,他肯定也认识我,因为学校开会,总是我上去发言; 或者上去领奖。当然,从没说过话。 初二时,分重点班普通班,我们都进了重点班,才 知他叫建文。我那时比现在聪明得多,作文老是被当范文, 又常代表学校参加数理化竞赛。他学习只算中等。 我常把自己的参考书和老师给开“小灶”的练习题 都悄悄地放在他桌上。看到后,他会向我这边看看,记得那 时他坐教室的南边,我坐北边,目光相遇,我会偷偷地笑, 很有“心有灵犀”之意。 没多久,我们“相爱”了。写信,放学后偷偷地塞 给对方。写完了当时所能想得到的所有的爱的语言:“山可 枯,石可烂,我爱你,铁心不变”,“青山常在,细水长流, 我们的爱情,万古长青。”他买了好多花手帕给我,我买了 好多笔记本给他。 在我们俩带头下,全班都一对一对的,规模普及地 谈起了恋爱。考中学,全校就我自己考上了省重点,他们都 进了普通高中。他不能和我一起去上学,我很伤心,偷偷失 眠。那年,我十四岁。 上中学后,很快忘了。尽管假期他来我家玩或我去 他家。我喜欢他们家,他有个和他一样漂亮的哥哥,我自己 没有哥哥,总希望有个哥哥来呵护我。去他家时,他邻居家 的小孩子就在门口喊:“建伟(他弟弟)哥哥的女朋友来了!” 两年后,当我又以我们学校文科第一的成绩考上大 学时,他又没考上。我把所有高考资料都给了他,在里面, 还夹了张中学毕业时拍的四寸照片。他说他要去徐州军区的 舅舅家复习,因为江苏省录取线较低。 那时,为了保证报的志愿不相冲突,老师便给我们 安排志愿。尽管那时我的理想不是当作家就是当刑事侦探, 老师却说:“你是女孩,将来教书好。”便给我报了师范大 学,而让成绩比我低得多的一个男孩进了我最想进的那个大 学的中文系。从那以后,没能进那所大学的中文系便成了我 一生的遗憾。 那个男孩,是我在高中比较喜欢的一个:脸特黑, 特长,老是低着头,上课铃不响他不进教室。他头年没考 上,到我们班复习。总穿他爸的旧军装,书包挂在脖子上, 吊在脑后。那时我是班上的组织委员,管墙报,他字写得 好,便常沉着脸,走到他面前,飞快地说声:“快把墙报 写好”,因为那时男女生不讲话。 录取通知书下来后,去班主任家聚会,我特意穿 了件藏青色的确良衬衫,浅灰带白条的裤子,想让自己显得 老成些。他低头坐在那翻书,不理我们几个,我当时觉得他 好“酷”,用现在的话说。那年,我十六。 大学四年,陆陆续续地和他通了几封信,却没有爱 上,因为十八岁那年,爱上了一个校园诗人,并且惊天动地, 死去活来。 最后见到那个“酷”男孩,是大学毕业那年,在他 们宿舍楼顶上,记得那夜,北方仲夏夜的满月,正挂中天。 他问我以后的打算,我说不知,那时,我已被分配到省城的 教育学院教书,他去北京一家报社做编辑。 那次见面的四年后,我正想去北京签证,恰逢六四, 从济南打电话给他,他建议我别去。他说他已经结婚了,有 个儿子。现在,儿子应快十岁了。 日子也就这么深深浅浅地过去了,不特意去想,大多 数的事情已经忘了。白驹过隙,说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当年的 山盟海誓,已经烟消云散。 两年前回国,见到初中的班主任,还有两个目睹了我 “童年的初恋”的男孩--两个老成持重的父亲。没有惊讶, 因为在彼此的眼里,都一如当年。只有在卡拉OK时的一些空 隙里,让那些歌词,模模糊糊地勾起丝挺惆怅的情绪。少年时 光不再。 可是,从没后悔过。有结果没结果的,都爱了,都是 记忆和回忆了。我没有白活。 残缺 突然想起,当年在餐馆带位时,常 有一对不寻常的夫妻来吃饭。 妻子是个台湾人,小儿麻痹,双腿 萎缩得就象没有的样子,以轮椅代步。 先生是美国人,不知是什么病,大 概也是同样的病?双腿也是萎缩,可是,他 的情形连太太都不如,一只手也萎缩,只有 另外一只手可以操纵轮椅,却也不象成人的 手,很小,好象也没有长全五个手指。头向 后仰着,而且一扭一扭的。 第一次见到他们后,老板娘,那个 脾气好大被我们称为“母老虎”的人,也很 动情地说:“唉,他们这两口子,也真可怜 死人了。怎么过呢?不说别的,连正常的夫 妻生活都没法呀。”他们吃完饭走的时候, 老板娘亲自去给他们开门。 后来,听人说,那个女孩的家里让 她回台湾,说这样家里人可以照顾她,可她 不肯,一定要留在美国,并嫁人。 有时,在镇上或校园里常看到他们。 太太在念研究所,先生不知干什么。不过, 常看到他在我们校门口等公车的地方来回“走 动”,轮椅上,在他能动的那只手的旁边, 挂着一个帆布袋子,里面插着几枝总是已经 枯萎的玫瑰花。可是,没有人买,也没有人 多看他几眼。我常有个冲动,想掏出口袋里 所有的钱,给他。但我知道,我有这个念头, 是对他的一种侮辱。能以这样的肉体生命追 求爱情婚姻,追求生命美丽生活完全的人, 不需人们的怜悯和施舍,因为那种光彩,使 得我们这种健全的常怨天尤人的人,自形惭 愧。人生完美不易,能完整是福气,能美丽 是勇气。 后来,又在餐馆碰到一个男孩子, 一个很帅很帅却没有双腿的男孩子。他来吃 饭,朋友和他一起来的。下午四点了,说只 有五块钱,想吃左公鸡。那菜要八块钱。 我跑到厨房,央求老板“破例”, 说餐馆不差三块钱,但不愿让这个男孩失望 而归,也不愿让他买中餐的份量,怕他不够 吃。老板答应了。当然我告诉那男孩因为他 的钱不够,我给他的是中餐。他很高兴地走 了,并说过几天一定来吃晚餐。 过了几天,他真的来了。吃完后, 他摇着轮椅,到前面来和我聊天。他告诉我 他学艺术的,车祸把腿失去了。他若无其事 地和我说着这一切,并告诉我说他对东方艺 术很感兴趣,想什么时候有机会去东方看一 看。他问我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们可以一 起做点什么,比如看电影。” 我说:“我结婚了。你看,我戴着 戒指呢。” 他笑了,很开心:“这么说我认识 你太晚了。你已被哪个幸运的家伙抢走了。” 我不责怪他的唐突。我钦佩他的勇 气--他没有任何犹豫,是那样自信。 回家后和先生说起这事,说:“我 若没有双腿,断然不敢这样的。我怕人家会 拒绝。” 先生说:“人不管怎么样,都应自 信,都应觉得自己是最好的。这样,你才能 做得成事情。” 当然,我也许至今也没有这样的自 信,但是,我知道,我也不应有任何的理由 自卑。自己想要的,就去试一试,不应怕失 败。 作家 又到周末了,天又阴,真服了这里的天气 ,周日好好的,一到周末就阴天。 突然想起好多好多年前看刘西鸿的小说, 感动得流泪。她写的情,好“空”好没指望的。 记得的有<<黑森林>>,通篇是“不如相忘于江 湖”的“洒脱”,还有<<爱人啊,到处都有>>, 让人觉得就是因为爱人啊,到处都没有,才会很容 易地“爱”,爱完了,便啥也没有了。 对现在的国内的女作家,不太知道。有本 陈染的小说集,很喜欢的。可能男人看她的书,会 觉无病呻吟,但是,我觉得她写出了女“精神贵族” 内心的孤寂和荒芜,悲伤和无意义。让男人懂女人, 实在不是件很容易的事。男女之间的距离,走了成 千上万年不是还没有走完?也挺喜欢池莉和方方, 前者写知识分子多,后者写小市民多。但都是写“人 性”的。不过,不知是过了年龄还是怎样,都不如 当年读刘西鸿感动了。特别是<<黑森林>>, “相嘘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萧洒 得无奈和心疼! 自己喜欢某个作家,不是用“客观标准” 来看,是看自己是否被感动,是否读了后流泪, 或想自杀,或想发疯,或想发呆。喜欢丹尼尔斯蒂 尔,不是因为她是个好作家,因为人们说她是“言 情小说作者”,尽管她自己不高兴,认为自己是“ 故事作家”,可是,她的书都看了,有的一边看一 边掉泪,虽然也知道,那都是些编的故事。就象看 琼瑶一样,明知是骗人的故事,却能泪水滂泊。好 作家和好戏子一样,把人骗进剧情,生生死死,哭 哭笑笑,来来去去,让人竟然分不清什么是真了。 很容易爱上一个作家或诗人,因为爱其作 品。最爱者乃顾城,尽管他杀了人,因为爱,什么 样的错都可以找到理由。爱莫言,写出那些充满男 人气的作品,却守着一桩那样的婚姻,他说在故乡 的河边,他常牵着女儿的手,走到夕阳西下再回家, 面对那个帮他照料了父母的农村妻子。对所谓“后 现代派”不喜欢,特别是格非。那个黑黑瘦瘦的小 男孩,居然还是“著名作家”!当然,主要是不喜 欢他的作品,看不懂。出国之前去朋友那儿玩,他 正在编那一期的杂志,因为和格非是同学,便约了 他的稿子。我看了,说,“我真不知他写的是什么。” 他说:“说实话,我也看不懂。可这还是看着老同 学的面子才赐给我的呢。” 爱陈染,是因为她的气质。她才是有种“ 年轻貌美出身名门却又自恋”的样子,她的眼睛, 总是很忧郁,面部表情相当孤然无助。她的作品, 流水一样地抒情,能触及心中那么个小小的角落, 然后猛然一抽,让人毫无防备地疼。去年看消息说 正在把她的一篇小说拍成电影,但我怀疑电影怎么 能表现她作品的情绪。表现内心,这点,电影永远 不如书。 刚听到陈琳唱的<我的柔情你永远不懂>, 倒也很感人: 我给你爱你总是说不 难道我真的让你痛苦 。。。。。。。。 什么是爱什么是苦 你的出现是美丽错误 。。。。。。。。。 我拥有你的感觉不是幸福 爱情其实象花,很快地开过,然后凋谢。 出现的错误,不一定美丽。想过之后再清醒,便 发现陌生得真实。既然陌生,假装走近对自己是 残忍的不公。自己无法看清的时候,便把自己推 到深渊的边沿上了。生死只是一念,是一步之差。 96。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