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m: an216846@anon.penet.fi Date: Wed, 11 Oct 1995 03:24:17 UTC Subject: 国际悲歌歌一曲 人活着,要是没点儿毛病,象个完人,那才叫倒了一辈子霉呢。尤其,当这种不自 觉的毛病,于己全无妨害,于人却是彻底的折磨时,它便弥足珍贵。珍是珍在施害 者不费吹灰之力而大获全胜;贵是贵在受害者死去活来之后却无法报复。Oh,boy 当我含着热泪写下上面几行字时,对于擅长打鼾的人,我的内心是怀着怎样的崇敬 之情啊?!他们是我的神明,照亮我走向痛苦的路。在路的尽头,默诵着白居易的 <琵笆行>,我发誓,做人要做这样的人:呼罢曾教善才服,(口鲁)成每被秋娘 妒;五陵年少争抱头,一曲伤人不知数。 如此感慨万千,是因为最近有机会与一位鼾界泰斗同寝一室,度过了三个不眠之夜 。此前,一个神经衰弱而不幸与泰斗同屋的朋友半是抱怨半是警告地对我说:此公 呼鲁端的了得,需要去医院看看了。我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同时为自己的苦命黯 然神伤--我睡觉很轻;而由于某种原因,只能跟阿泰同屋。至于下不下地狱,谁 下地狱之类的学龄前问题,已经无心考虑了。 泰斗年近三十,脸圆体胖,一望而知是那种前程似锦的新锐。为着学生出身的良好 教养,他建议我先睡。我忽然想到围棋里的让先,心下生出些不平之气。再看看他 诚恳的脸,仿佛授我四子也在情理之中。没跑儿了,必是高手无疑!泄气之后,我 只祈祷他不要杀得性起,连个小角也点了去。 他让的先,不过十分钟而已。那鼾声来了,由远及近,轰轰隆隆,象钱江的涌潮, 泡沫翻飞,水花四溅。真所谓‘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我感动得目 瞪口呆:怎么可能,刚躺下,就打出这么高分贝的呼鲁呢?他不聋呀!那鼾中的主 弦是大树倒下时的嘎嘎声,和弦是粗重的喘息。我不禁窃喜。如果这一旋律和节奏 保持不变,虽然音量大些,仍可适应。谁知,它只是个客气的前奏,只持续了短短 的几分钟。接着就进入了漫长的,没有尾声的乐章。此刻,所有的鸣响都变得杂乱 ,失去了起码的秩序,好象无数溃兵,四处奔突逃命。有时候,他呼吸的节奏会逐 渐加速,快起来快起来快起来;我的神经也会象上琴弦一样一圈一圈地绷紧绷紧绷 紧;终于,银瓶乍破,发出一声巨响,然后是浮出水面的换气;我则如释重负,随 着他趋于稳定的喘息,回归到‘低眉信手续续弹’的平缓曲部。平缓,太平缓了! 就象懒洋洋躺在高原的溪流,沐浴着温柔的阳光。多美的景象!然而,他会立即以 数声暗夜旷野里的狼嗥,残忍地将这美景震碎。那原始的,摄人心魄的悲鸣,在屋 中久久徘徊,绕粱三夜,不绝于耳。 有时候,他的鼾声会变得很细很细,如<围城>里描述的那样,高上去高上去,象 牵着风争的一支线,将要断掉。忽而又变得象退潮的海水了,博大沉着,进退有据 。这时,我的心跳也会放慢。但他是不会给我机会来享受的。象一只正在打架的猫 ,他会突然发出拉长了的哈杀声,使室内重新充满恐怖。如果高兴,他甚至会让喉 间的咕咕声也加入这发自肺腑的大合唱,使表演达到新的高潮。值得一提的是,他 竟没有常见的叭叽嘴的恶嗜(可惜,在吃饭时,他补上了此缺。),令他的鼾声洋 味十足,升华成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 这首交响乐中,真是应有尽有:快板慢板,西皮流水;激越的金石之响,低回的丝 竹之声;欢快的劳动号子,靡靡的亡国之音;气吞山河的怒吼,幽幽怨怨的鬼哭。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它是名副其实的黄钟大吕,配得上古今乐坛的最高评价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但是,我闻到了,合当走运!胃口倒掉不知肉味是后来的事;当时,我实在忍耐不 住,只好开灯起身。看着他荡漾着笑意的圆脸,嘴半张着,鼻抽动着,我真恨不能 住,只好开灯起身。看着他荡漾着笑意的圆脸,嘴半张着,鼻抽动着,一副无限陶 醉的睡态,我真恨不能冲上去扇丫一大耳帖子!第二天夜里,当我又一次无法入睡 开灯起身时,他也醒转来,问我为何不睡。我哆哆索索地回答:因为你打呼鲁。他 居然说:我还没睡着呢。天哪!没睡着也敢打呼鲁!还他妈有王法没有?!我几乎 哭出声来,一种心悦诚服的感觉油然而生。我这辈子,还没有就任何事对任何人产 生过这种神圣的感觉,这种宗教式的,五体投地的崇敬。 也是在第二天夜里,我顿悟了打鼾的最高境界。他的呼鲁,有时会戛然而止,仿佛 地球停止了转动,茫茫宇宙一片岑寂。我每次都以为那是最后的结束,可每次都是 另一轮鼾声击碎我正在编织的美梦。在我终于放弃幻想之后,便是那段让我顿悟的 宁静。静极了,甚至能听到蚂蚁的喁喁情话。我等待着第三或第四乐章,它却迟迟 不来。拖延的时间之长,足以让我想起一段相声:有个青年住在楼上,每夜回家都 要把两只鞋重重地摔在地板上。日复一日,楼下的老人只有在听到第二声鞋响之后 ,才能安然入睡。这天,他只听到了第一声鞋响。。。那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啊!等 待着,期盼着,明知她要来,她咋还不来?‘别有幽情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呼鲁打到这个份儿上,已经进入化界。其中的美妙,只可意会;这支拙笔是承载 不住了。泰斗,您说是吗?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北美游子青衫湿。 艾笛 又,我平时待人,远非这么刻薄。只是受了三夜罪,心里难免不平衡,发发牢骚而 已。还望热爱打鼾的朋友,不以为意,再接再励,冲出亚洲,走向世界。顺祝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