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夏·
【编者按】三月《新语丝》的这一栏,我们总是把它留给网上的女作者,今年亦 如是。我们选了冬夏的《人生百味》,希望网上的读者,特别是女读 者们,能象我们一样喜欢它。 ◆ 玩 情 调 回家探亲时一次由弟弟陪着去一个公园玩。园名叫太子湾,是本城新开发的 以野趣为特色的公圆。进去一看,漫“山”遍野的都是人。(确切地说是漫坡遍 野。)一家老小,三五成群地在草地上或玩扑克或吃着消闲果儿看风景人情。两 三岁的小伢儿们最是开心,在大人的圈子边不知疲倦地跑东跑西,小疯子般地笑 个不停。这番风景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身边不时徜徉过来的一对对新人,男着西 服女披婚纱,相挽着手,间或微微侧头耳语几句,风姿翩翩,如同从舞台上走来 。其实说是在演戏也对,因为他们身后都尾随着一个举着摄像机的人。 我问弟弟,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新人来这里录像?他是电视台的摄影记者,偶 而也帮朋友拍个婚礼录像什么的,深知个中缘由。他说,不就是图个吉利嘛,公 园叫太子湾,将来生个太子。我闻言莞尔,说,这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个公 园叫太子湾是因为曾有两个年幼夭折的王子葬在此处,其实是最不吉利的地方。 老弟摇头评论道,你们这批人,太酸了,太爱玩情调,一点都不贴近普通人的生 活。他把我的几个臭味相投的朋友都连带着批评了进去。俗话说,闻道有先后, 术业有专攻。老弟此言一出,顿时令我对他刮目相看。真不愧是我的弟弟,有水 平! ◆ 回 忆 奶 奶 奶奶去年年末过世了。那是在我探亲后回美一两周之内发生的事情。难过之 余,后悔起在国内时没有回老家看看她和其他的一些亲人。 奶奶于九十八岁的高龄无疾而终。我们晚辈都曾盼着她能安度一百寿辰,可 是她似乎已经品味够了这段漫长人生,最后一周,停止了进食进水,就这样过去 了。 奶奶是个农村妇女,初小文化程度。经历了几乎一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可是 除了短暂地在杭州住过一阵之外,几乎一辈子没有出过她的村子。我小时候在她 和姑姑的身边生活过一两年。记得那时的奶奶脾气极为暴躁,整天骂骂咧咧地, 对小孩子也不例外。跟我温厚慈爱的姑姑比起来,她就象是童话里的恶老太婆。 小的时候很怕她。后来村子里有人开始传教,奶奶信奉了耶酥。父亲起先是竭力 反对,后来想通了,觉得老人有个精神依托也不错,才作罢。我一直觉得惊奇, 基督教这种洋玩艺儿怎么会对一位农村老太太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不知是不断地衰老还是信教的缘故,奶奶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温和而活泼。等 到我上大学、工作后再去看她时,她已是大家庭里最受欢迎的一个人了,而且因 为乐善好施,在村子的老人中也颇有威望。我和姐姐最爱和她聊天,听她讲那些 因年代太久远而记忆失了真的旧事,听她说她梦想中的大同世界,听她唱她儿时 学的歌。她的话对我们来说总是十分新鲜有趣。每每惹得姐妹俩大笑。奶奶身材 瘦小,讲话中气却很足。说到得意之处,还会抬起手来在我们的背上重重地拍几 下,打得我们呲牙咧嘴地却又不敢喊疼。 因为不住在一起,我们祖孙的感情远不如她和我那些表哥表姐表外甥什么的 来得亲。爷爷过世得早,父亲是她唯一的儿子,最钟爱的人。可是自父亲成年以 后也只有一年回去看她两三趟,每次住四五天什么的。我们姐弟回去的次数就更 是屈指可数了。每次去,对她来说,就如同新见到我们似的,不太认得出我们原 来的模样了。她总是会把她的藤椅挪到我们身边坐下,看我们吃饭看我们玩,乐 呵呵地研究我们的一举一动。有时候我们习惯性的一个动作会让她觉得很好玩, 她就会指着我们,笑着模仿一遍。 所谓认真的思想交流,我想只有一次。那是在我出国前一次回老家。奶奶问 我:是不是也要去美国了?我没想到她也知道出国这么一回事,就说:是啊,我 想去。你知道美国在哪儿吗?她答道:在我们脚底下,要坐飞机才能去的。她停 了一下,又说:不要去,不要离开你爸爸妈妈。跟爸爸妈妈待在一起好。当时听 了,心头就有点酸酸的。 有些后悔的事情是无法弥补的。谨以此文记念我的奶奶。 ◆ 聪 明 的 美 国 人 美国人智商绝对不低。他们中间最聪明的有两类:诺贝尔奖获得者和喜剧演 员(comedians)。前者就不用说了,后一类人中,Jerry Se infield,David Letterman,Roseanne (不 知道她现在姓什么了)就是几个典型的例子。这些人头脑机敏,对人性、自然和 社会规范中自相矛盾的地方洞若观火,能够幽默地揭示出来。这种本事不是智商 平平的人能够具备的。 我喜欢看美国的情境喜剧(sitcom)。它们总是让我由衷地、会心地 开怀大笑,佩服他们能想出那么有趣的话来。相比之下,看国内的喜剧、小品或 相声,感觉就不自在得多。那些表演大多是故意制造出一些傻乎乎的形象,说一 些傻乎乎的话做一些傻乎乎的事,逗人一乐。你有时会被膈肢得笑出来,但是笑 话几个傻子并不会使你自我感觉好多少。 Comedians的另一个重要品质是能笑人笑己。只会笑话别人的人难 免流于尖酸刻薄,令人生厌。只有同时具备拿自己开涮的胸怀的人才能做到真正 的机敏与洒脱。 ◆ 我 的 第 一 位 老 师 我小学一年级时的班主任老师,是位年轻的姑娘。她身材高而略胖,长得不 漂亮,却有活泼热烈的性格。已记不清她教学的水平如何,反正教一年级小娃娃 也不需要多大学问,只记得她很喜欢我们,我们也都很想亲近她。 她那时似乎没有办公室,或者是一心扑在我们这个班里了,就在教室的一角 设了扇屏风,放了桌椅在里面办公。她爱画画,用鲜艳的色彩画一些穿着短裙起 舞的人儿。向她要画,她总是慨然应允。我有次也进了她的屏风,讨得一张小舞 人,虽然并不懂得欣赏那样的作品,心底还有些迷惑,觉得老师的画里有资产阶 级的情调。那是在文革的最末期。 教室的另一角,在她的领导下被我们建设成了一个小养鸭场。里面有两三只 小鸭子,由同学们从家里拿食物来喂。每天早上,有食物交给老师的学生就是班 上最光荣的孩子。记得有一次,我从家里的米缸里偷偷装了一大塑料袋米送去班 里,得到了她的高度赞扬。可惜被爸爸发现,回家挨了一顿骂。小孩子的积极性 是很容易调动的,当时有贡献盐水瓶给鸭取暖的,有下学后放鸭子的……可鸭子 长大后去了哪儿,记忆中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不久,毛主席逝世的噩耗传来。小孩子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猜想着是不是 就象天塌下来了?好孩子这时候应该哭。可惜酝酿不出情绪来。记得我和另外两 三个小孩就想出一招,自己打自己的屁股,想弄点眼泪出来表示对毛主席的热爱 。学校里也开了长长的追悼会。九月份的天还有暑气,记得当时有一两个高年级 学生默哀时昏了过去,在我们的眼里,简直是英雄。会后回到班里,班主任已是 热泪盈眶。她站在窗前,望着远方缓缓伸出双臂:“伟大领袖毛主席啊,您老人 家怎么能离开我们!啊……啊……啊……我们衷心地爱戴您啊……啊……啊…… ”我不忍心看她那痛不欲生的模样,惭愧地低下了头。这一幕,是我每次想到这 位老师时必然会想起的一幕。 这位老师,行事有点异想天开,不够中规中矩,却和我投了缘。有一次班里 要评出两位优秀红小兵去参加区里的大会。她很民主地让大家提议。第一位人选 毫无问题地产生了,所谓众望所归。第二位似乎就麻烦一些。在这关头,我举手 站起来说:“我选我。”没想到她当即笑着首肯了。我那时的同学中,怎么就没 有第二个和我脸皮一样厚的人了呢?这样的荣誉,在以后的日子里和我是几乎彻 底无缘的,因为我太顽皮,政治上不够上进。所以更加铭记这一次的殊荣。 她教了我们两年后离开了学校。听说她当了工人。再后来听说她在一个流氓 团伙里,某次严打时被抓起来了。后来又听说,当初她在生活上特别关照过我们 班上的一个女孩子,这里面竟似乎也有蹊跷。我实在是不愿意去听这些她后来的 发展的,那似乎给我纯洁的童年记忆蒙上了层成人世界的尘埃。老师永远是老师 。何况她是我的第一位老师。 ◆ 昨 夜 一 场 雨 昨夜淅淅漓漓地下了一夜的雨。早上出门时,仍有不大不小的雨点透过房子 边的大树滴下来,却见满地都是从那树上落下来的白花儿。小心翼翼地踩着花瓣 走到车边,发动车子,开起雨刷。正好前车窗上也停着一朵,被雨刷刷到了窗边 手能够着的地方,还完好。就伸手捡了进来细细打量。 这花直径约莫3公分,挺大。有四个花瓣,呈椅状,两片平展,另外两片一 上一下。花总体上是白色的,内侧却有几条紫红色的细线,还有几点黄色的斑痕 。花蕊贴在一边的花瓣上,很不显眼。说来惭愧,说是学生物的,正正经经地还 跟着教植物分类学的老师在校园里转过一大圈,“看图识字”,到头来除了松竹 梅兰外,竟叫不出几样植物的名字来。因而写起文章也只有“地上开满了红花” 这样的水平。 有时候发现自己与人工的世界走得太近,与自然离得太远了。自然无处不在 ,并不只在荒郊野岭、奇山异水,可是自己的注意力却极少在一草一木、阴晴圆 缺上停留。最最本能的感官在大脑扩展的同时越来越迟钝。这是不是就叫“异化 ”? 在想这个周末,是到学校的湖边转转呢,还是继续守在计算机前…… 〔寄自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