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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郎·

◇华山观日

(一九八七年八月十七日)

  乘火车到达华山站时已是晚上十点。在火车站稍作休整后,沿铁路线往前走
大约三华里抵华山前门。租手电筒后购票以入。

  是夜无月,唯满天星斗,银河横泻。同行的一位北大生物系博士生说从未见
过如此清朗之星天。山巍巍如虎踞,衬幽冥之夜天,似极近,又似极远。又见前
方的山路上电筒的光亮一明一灭,或高或低,或左或右,始觉路之艰难。山路边
水声潺潺,探身扶栏外而照之,竟难见底。一股闷劲上来,脚步急促了些,不防
在毛女洞至回心石的一段山路间扭伤了左膝内侧某韧带,隐隐作痛,弯曲后更甚
,取伤湿止痛膏贴之后仍未见效。但毕竟玩心甚大,加之血气方刚,咬牙登攀,
在速度上且让一让。

  至千尺幢,想起数年前的一场闹剧,作为旁观者的我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一部
份人,鄙夷另一部份人。然而,我所赞叹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傻子,他们从容地放
过到手的东西,只因为一时的气概;我所鄙夷的则是完完全全的聪敏人,他们抓
住了一个草绳,竟抻回了一头大牛,只因为拥有积蓄已久的机谋。这两部份人都
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了,该得到的得到了,该失去的也失去了。

  千尺幢、百尺峡,一鼓作气。至老君犁沟,膝痛加剧,停停歇歇,撑到北峰
,见一弯朔月清新如洗,伴在左侧。本想就此停下,但敌不住日出的诱惑,竭力
而登,在苍龙岭半山腰膝痛难忍,俯身于阶,近似爬行。

  凌晨五点临观日台,选一佳位坐下,面东方以候日出。适才满身大汗,此刻
难禁齿战。困意顿生,仍强打精神不肯睡去,一怕感冒,二怕误了日出。八四年
上黄山时,在北海四点起床等日出,结果乌云遮天,待见到日时已是白晶晶的不
敢仰视了。留下了三年遗憾。

  至六时半许,东方天际渐由黑而转为灰青,仍难分辨天地的分界。一抹淡紫
如围带般的悬在东方,其下青黑不可测,其上则桔红、黄、白、蓝排列开去,飘
渺变幻,状如柔纱,不为风动,却随心移。即见霞光数道,左青右黄,由下至上
,喷薄而出。半小时后,祥云之下,一片红牙忽现,至半园,至椭圆,而为红日
。东方陡然为青色,似可听见光掠在空中的啸声。星隐去了,月苍白如久病的老
人。这日如一个全身红润大声啼哭的婴儿,挣着挺起,无视周围的一切,那天生
的傲气,裹着绚丽的光芒,一发而不可收拾。

  下山之时,始觉华山之险名不虚传,深壑峭壁,仰难望其定,探难窥其深,
许许多多的独径狭口,一夫当关,万夫难开。华山的美在险,而征服其险即是每
个登山者最高的快乐。

  下山的路上见到三位六十多岁的小脚老太相携而行,路人无不注目。老人们
似乎并不费力,速度竟然不亚于年轻人。她们遇庙宇必进,多有布施,然而祈祷
的却非自己的长寿,多是子孙的福佑。我们怀着对美的期盼而来,怀着征服的欲
望而来,我们都得到了,却仍然隐隐的觉不到满足。那三位老人并不在意是否有
儿孙蜂拥身旁,也不想以自己的年迈来哄个什么声势,只是为了心愿,淡淡然上
了去,淡淡然下了来,不去逞涉险之能,也不赶什么时间,她们只是走着笑着,
手里的竹竿一下一下清脆地打在青石板上……

◇翠华山和兴教寺

(一九八七年八月三日)

  翠华山很难说有什么特色。山青水秀固然,却是常见的。也许是因为西北的
青山绿水较少,因此,也可以算是旅游点了。于是,山村的村民们便在路口设了
门和栏杆,售起门票,心里或许还有些窃笑。

  天气热的很,太阳晒在胳膊腿上,有些扎人,但并不闷躁。沿山腰的湖边向
山里走,路过几户农家,便到了“鬼门关”。除了石壁上鲜红的三个油漆大字,
很难体会出鬼门的意味,心里想想这可能是村民的善意:即便是鬼门关也不过如
此。过了鬼门,却有两个极有意思的去处,“风洞”和“冰洞”。先要经过一条
略平坦些的无名小洞。说是洞也不完全,上面还露着一线天。洞里阴冷得很,倒
有些鬼门的意思在里边。过了无名洞,在一些大石的缝间穿行,有些地方空间极
小,勉强能挤过一人,兼之上上下下的石们呲牙咧嘴,若无眼观六路的本事,很
难不磕磕碰碰。来到一个稍宽敞的所在,石壁上也用了红油漆,书两字“风洞”
。果然凉风如许,在外面汗流挟背,到这里一下清爽了许多,进来的人活泼起来
,大叫凉快。然而并没有完,还有“冰洞”。在石缝中爬上爬下,不需多久就到
了冰洞。刚到洞口,就觉得森森然一团阴气从洞底升上来,往下钻时,猛一激泠
,腿有些寒战,皮肤上顿时冒出俗称鸡皮疙瘩的玩意儿。洞壁的石头上竟长着白
霜,哈出气也是一团白雾。身子的里里外外都凉透了,想想外边正是三伏天呢,
太阳下的直射温度已达到摄氏五十五度。呆不了几分钟就熬不住冷,连忙爬了上
来。

  回西安的路上,司机提议转个弯去兴教寺,当然,是有代价的。同车的人莫
不响应。

  兴教寺端的是个好去处,游客不多,且门匾陈旧,隐隐然有些佛气。旁边有
个小工厂有些煞风景。若要真心朝拜,不妨目空一切。

  进得门来,由一个和尚作导游。原来这寺是唐高僧三藏法师玄奘的墓的所在
。那个身材不高有点象退休工人的和尚把我们一行人领到一座砖塔跟前,颇有些
激动地讲了起来。玄奘死后,举国哀悼,长安城万人空巷参加他的葬礼。遗体原
本是葬在城里的,因皇上每次见到墓塔便要哀痛不已,于是,国事为重,便移到
这里并起了个护国兴教寺。旁边还有两个小一些的塔是玄奘两个大弟子的墓塔,
其中一个是开国元勋尉迟恭的孙子,另一个是印度国的一个什么太子。

  待和尚讲完后,趋上前去和他谈了几句佛教。先谈了些大乘小乘的分别,又
谈到了做功课和世人的参佛。和尚的看法倒有些见地,他说这一切不过是手段,
是桥梁,是一些外在的东西,达到了佛的境界这些也就没有意义了。我引用了“
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他说就是这个意思。转到另一个地方,我又问:“
学无止境,学佛有无止境?”答:“学到了佛便是止境。”又问:“凡人可不可
以成佛?”答:“可以。”但具体怎么成他也不知道。后来他又建议我们去买一
本金刚经读读,我不想成什么佛,但读读经也算件有趣的事,就去买了两本。一
本留给自己,一本送给同行的朋友小傅。翻了翻,实在难懂,并不勉强去读,只
是作为不虚此行的纪念。

  回到车上,听司机讲,陕西扶风县龙门寺一个年久失修的砖塔突然坍塌,和
尚修整该塔时发现了释迦牟尼的四颗舍利,全是指骨,一下子引起了世界轰动。
传说释迦牟尼死后,他的弟子在世界各地建了八百座塔,分别存放释迦牟尼的舍
利,以示佛法普天。但从未得到证实。释迦牟尼佛舍利在中国的发现也是首次。
同时发现的还有书籍文字,记载舍利到此的经过。塔是唐朝所建。

  想我佛释迦牟尼二十九岁离开娇妻幼子,潜心修炼,历尽艰辛,终于在菩提
树下顿悟而创立了佛教,两千年来盛行不衰,到了今天仍然佛光普照。我虽无心
向佛,但对佛的博大精深颇为敬仰。如果有一天,真有高智的外星人光临地球,
最能使他们感叹的,我想,便是宗教的思想和力量了,而佛教在其中,一定会占
有相当重要的位置。

〔寄自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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