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 歌·
二、 寻 梦 到老约翰家头几天,每天清晨“闻饥起舞”,幽魂似地在冰箱前转悠。想伸 手又犹豫,再吃不就把老约翰俩一星期的口粮都报销了吗?俺琢磨着得赶快另找 活路。 当天,俺沿着大街慢慢来到一店集。一家店的橱窗里挂有几件半新不旧的衣 服,俺想大概是在卖处理品,就走了进去。一洋妞热情地迎了上来,俺赶忙摇摇 手说是来看看的。说着就看起衣服上挂着的小黄条来。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气氛有 点别扭,洋妞又好像在“吃吃”暗笑,就走了出来。抬头一看,原来是家乾洗店 !就暗自责怪说:“又出洋相不是,想帮人洗衣服还是怎么的,哪有大清早逛干 洗店的?”然后便非常谨慎地一家家店名看过去,见有一家叫“破手推车”食品 店,如见爹娘,心里一阵激动,这破手推车俺老家院子里就有一辆,名儿怪亲切 的。就进去买了一袋面包片。 来街心公园的板凳上坐下,俺盘算着得找个活,帮人打井翻地喂猪都行。要 不等兜里几张票子一完,就没辙了。这边才掏出一片干面包,“扑楞楞”就来了 一大群鸽子在俺脚边等食。饿得头眼昏花的俺也不知咋的,就只见一群烤熟的乳 鸽在遛达。 第二天,俺穿上娘给打的大红毛衣兴冲冲地去上课。教室里贼热。娘的毛衣 用了三斤多羊毛线。原先是二斤毛线,后来听说这新罕布什尔州冷得吓人,大冬 天在外尿尿立马连成一冰柱儿,吐一口痰到地上就碎了。翠翠就托二叔又捎来了 一斤半羊毛线。这下可好,这毛衣又厚又密,把俺弄了个汗流浃背。想脱了又怕 人笑话,俺里头就一件小褂,上面还有翠翠绣的鸳鸯蝴蝶扣呢!又坐了一会儿, 实在忍耐不住。看看边上的洋闺女也就是一件背心汗衫什么的,就悄悄脱了毛衣 。眼角里只见几个洋妞在瞅俺,然后便窃窃私语。弄得俺脸红。反正老师说的十 句里倒有九句听不懂,不如听听洋妞们在说俺啥。才竖起耳朵,就听一妞悄悄说 :“ 我的上帝啊 ! 瞧他有多cute。” 俺不懂那是啥意思,就记在心里。晚上回家一查字典,大叫一声:“坏了! ”这洋妞准是爱上俺了。这不,字典上清清楚楚写着cute=“惹人喜爱”。 这该咋办呢?俺得离她远点。要让翠翠知道了,不要哭到俺娘那儿骂俺是个洋世 美? 第二天有了教训,就只穿了件衬衣去上课。正巧班上有两个中国学生。就聊 了起来。大家都一肚子牢骚。最看不惯的是洋人把名字倒过来叫。一个叫高娅的 女生抱怨说老美天天管她叫“牙膏”,另一个叫张倩的就接口道,“那还不算太 坏。我才惨呢,被人天天叫成“欠账”,都已经两年了。”俺暗暗一想,幸好娘 给取的名儿还有些远见,汪狗娃在这儿反成了“狗娃旺”,这可是个大吉大利的 名儿。 如此几天下来,课倒是没听懂多少,可洋人的风俗却了解了不少,深有感触 ,就给娘写了封信: 娘: ……这美国啥奇怪事儿都有:狗猫和人同吃同住,大冬天出外还着 一坎肩马甲。汉子和婆姨间也要相互说谢谢!蔬菜生吃。烤馅饼叫 “屁喳”,好好的面条叫“屎不该提”。这儿管“鸡皮疙瘩”叫“ 鹅皮疙瘩”,可“鸡眼”倒成了“玉米眼”。“喉结”叫“亚当的 苹果”,大概味道是不错的。长了冻疮就抱怨说是“被霜咬了一口 ”,头顶如有两个旋就有人称赞说是“被牛舔了两下”。这都什么 玩艺儿? 还有,洋妞个个都把屎蛋子包得紧紧的,可裤料子又贼好,硬是撑 不破。那么大闺女羞也不怕,天天剃脚毛手毛,上课就穿一小背心 ,敞着嘎吱窝,红红绿绿的胸绫子都在外露着呢,走起路来胸前晃 荡晃荡,里头象有什么东西会随时蹦出来,每日弄得俺心慌慌。 还有,洋人的眼里全没黑点儿,不习惯,一和人说话,俺就赶紧瞅 自个儿脚丫...... 给娘寄走信后,俺就每天看报纸,就是没有养猪打柴翻地的活。倒是有几份 馆子里的工作。俺去应试了,老板正缺人,让俺立时就上班,讲好是五块半一小 时。俺一算,挺划得来的,一高兴,回家的路上第一次哼起了小曲儿。 一上班才发现这活儿打着灯笼都难找;第一是闲,一个小时里倒有半小时空 着,更绝的是俺负责倒菜。等宴散了,大盆大盆的好菜都端回来让俺倒打碎机里 当垃圾处理。初时心疼,这么好的菜,“呼啦”一下倒了多可惜,就尽可能地吃 。吃得每晚回来先揉半天肚子。吃多了也就不心疼了,不都说美国富得流油吗, 俺就帮它多流一些吧,于是就将打碎机隍7d得“隆隆”响。 厨房里有一小子特欺生,有一天不怀好意地走过来说:“你要想多交朋友, 就得那么着。”说着,就竖起一中指,“你这么一比划,别人就愿意和你交朋友 了。”俺没信他,晚上回去就竖起一中指问老约翰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谁知老约翰一下变了脸色,忙不迭地说:“千,千万别在他人面前做这个,这 是……咳!。”拐弯抹角,俺才知道是“操你”的意思。后来终于找机会出了这 口恶气。 这样干了一段时间,就觉得没劲。后来听人说干跑堂来钱,俺就开始动脑筋 。一天,等老约翰夫妇俩出门后,俺就把老太太的小咖啡桌翻过来,又在上面摞 了十来本老约翰的历史书,昂首挺胸地在客厅练托盘。没想还特难练,一不小心 那摞书就土崩瓦解,还砸碎了老太太的一个小花盆。为了钱,不练也得练。一天 半夜收工回来,俺一边走一边做手势练托盘,嘴里还翻来覆去嘀咕着几十种鸡尾 酒的名字:“受煎熬的畜生,海滩上的性爱,锈钉子,蝎子碗,摩根船长的火药 ,猎头魔……”正念得兴起,不料迎面而来的两个妞竟尖叫起来。俺就呆住了, 老半天才会过意来;一想今天是“万圣节”,都讲究扮成恶鬼,如能把真的恶鬼 吓着了,来年就平平安安。这俩妞定是黑夜里见俺穿着连帽的庞大羽绒服,把俺 当成万圣中的大头圣了。况且一手七上八下的,嘴里还念念有词,深更半夜不吓 人才怪! 自打练跑堂后就动了买车的念头。一天,在邮局边上见一车在卖,上面大大 地写着650块。俺就赶紧找来车主问450卖不卖。那老美说:“你要真能说 个理由来我就让了。”俺其实啥也不懂,假模假式地钻进车里看看车座是否齐全 ,又看看玻璃有没有破,不小心按到了喇叭,吓了俺一大跳,出来绕车转了一圈 ,越看越水灵,比俺县长的车还好,心里“怦怦”地乱跳,可脸上十分平静,就 说:“你这车哪儿都好,就是喇叭太响,怪吓人的。还有,”俺朝车轮踹了两脚 说,“你车轱辘不够结实。”那老美大笑起来,说:“看来你是第一次买车。这 样吧,我让你50,咱们600成交吧。” 车到手后就给一哥儿们打电话求他来开车。那哥儿们来后倒也说这车值。说 着就点了火,带俺往回开。一路上俺心里老大不痛快;都说车就象是自家婆娘, 别人看得碰不得,可这小子倒好,一上来就轻驱熟驾走得欢,俺心里痛,就一路 阴了脸不吭气儿。来一停车场后,为了尽量减短他跟俺婆娘接触的机会,就发狠 命学车。好一会儿才把前进后退弄清楚了。 第二天一大早,俺五点钟就爬起来摇摇晃晃把车开上了路,才开没一里地, 就见对面来了一车,昨天练车时边儿上没车,倒没觉得。这下可慌了神儿了,赶 忙就朝路边草地上一拐,停那儿等那车过去。车是过去了,可俺的车轱辘陷泥潭 里,只打转不出来。这下可傻眼了。一想要是叫拖车公司要花不少钱,不说警察 什么都管吗?俺就给警察打一电话。一会儿来一闪着灯的警车,那警察看了看说 得叫拖车公司。不过,俺的车小,他在后面推一把,同时俺踩一下油门,兴许能 把车给弄出来。俺连说:“那敢情好!”说着就开始行动。进去后俺一下就把油 门踩到了底;只听得马达转得象是要散架,车后冒出一大团浓烟,紧接着一阵剧 烈的咳嗽声,警察就在浓烟里不见了。可车却挪了窝,一下就冲上了路,俺忙刹 住车,把车窗摇下来,只见青烟里慢慢地散出了那警察,在那儿又擦眼泪又掏鼻 子。俺潇洒地对警察挥手说了声谢谢。 后来见了那开车的小子,就跟他说了这事儿。只见他把眼瞪得奇大无比,后 退一步,朝俺打量了一番,然后歪着脖子问道:“你小子没驾照没车检就贼大胆 把车贻d出去了?”俺说是啊。他又问:“你车开沟里还叫警察来帮你推?”俺又 说是。他就拍腿跌足,唾沫四溅地说道:“你小子好大胆!让警察逮着立马就罚 你五百个‘刀拉’。别人躲着走还来不及,你倒好;还贻d门揖盗引狼入室。那警 察也没查你,咳,什么邪门儿的事都让你小子给碰上了。”俺这时才觉得背心有 点冷汗。可嘴上又不肯示弱,就慢吞吞地说道:“没听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 俺主动承认了,警察不就放俺一马……” 有了车,才慢慢知道这美国梦其实也不过是车和房子。俺现在已实现了半个 ,对另半个也很有信心。有一次凌晨跑堂回来时大雪纷飞,俺心情特别舒畅:路 上罕无人迹,虽然双脚又麻又涨,心里却是满满的。漫天的雪花迎面而来,缠绵 的南方歌手们在倾诉着他们的爱与恨,娘,翠翠,二叔,栓儿等亲人的面容一个 个在窗外闪过。透过模糊的泪眼,俺从后视镜里看到静静的寒夜里划出两道深深 的雪辙。记得有位哲人说过:“我思,故我在。”俺也有同感;俺在雪地里看到 了自己的车辙,故俺知道俺在往前走。至于那漫漫长路的尽头呢?一定是座宽宽 敞敞的,鲜花绿草的宅院,娘在鲜艳的太阳伞下喝着清茶,翠翠在草地上和大狗 玩飞碟,二叔在给鸟添食,当然还有喂啄木鸟的猪油。一辆崭新的小车慢慢驶进 院子,这时,娘就会露出一脸的阳光,慈祥地说道:“狗娃回来了。” 正想到那儿,只听“嘭”一声巨响,车把手直往右转。俺赶忙刹住车,下来 一看,原来是右前胎爆了。四处一望,就想起红楼的两句诗来:“雪深人归尽,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净!”俺上次爆过一胎,已把备用胎给换上了。现在又爆 一个,嘿嘿!幸好带了羽绒衣。希望能梦见个古道热肠的,也好帮俺早些打个电 话给拖车公司。娘可是要等急了,没办法,慢慢等吧! (全文完) 〔寄自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