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 玲·
我走出美国的校园后,从乡村音乐的故乡迁到了光照州佛罗里达。我所在的 联邦政府的研究室座落在一个美丽的海岛上。每天午饭时间,我总是从办公室的 窗口眺望无边无际的大海,遐想着有一天这墨西哥湾会变成太平洋,我便能与在 上海的家隔海相望。 而几乎每天在同一时刻,我都会看见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美国老太在碧绿的草 地上,面对大海打太极拳。她那准确优美的动作及令我发笑的服饰常让我忘记了 大海。终于有一天,她的武术小褂、中山装、毛泽东时代流行的军帽、中式懒汉 鞋促使我带着好奇心上前与她聊开了。当她知道我是中国人时,她竟用我一直认 为是比英语还难懂的广东话向我问好,然后邀我和她一起打太极拳。虽然我的笨 拙动作及转个身就不知下回如何分解的丑态,不免让我脸红,然而几招下来,我 们却都有了一见如故的感觉。 之后没几天功夫,我对她和她的家庭已了解得相当多了。这美国女士名叫贝 蒂,是联邦政府的编辑,曾为联合国工作了三十年,奔波于世界各地抢新闻。她 的先生艾伦则是位年逾七十的青年人,因为他有一颗不泯的童心。艾伦在二战期 间以随军摄影记者的身份驰骋在欧洲战场,他所摄下的二战结束时的一些镜头, 如今已成为名作,一直被收入美国的历史教科书。战后,艾伦便担任联合国的摄 影记者,走遍天涯海角。贝蒂和艾伦相识相爱在越战期间,他们一生没有生育孩 子,但是却有朋友遍天下。几年前艾伦退休了,他们便选择了到这宁静的热带海 滨定居,艾伦成了专职厨师烧三餐,同时兼任国会议会办公室顾问。 我在周末拜访了艾伦。艾伦兴奋地领着我将他们那栋座落在海边可观日升日 落的漂亮房子参观了一遍,然后我一边在他的工作室里浏览十几架从三十年代至 现代的不同型号的照相机,一边听着他兴致勃地介绍它们的功能,看着满屋琳琅 满目的来自世界各国的收藏品,我仿佛是置身于一个小型国际博览会。 我们从此相互走动了起来。当他们了解到我非常想家时,便主动要为我提供 一个在美国的温暖、舒适的家,从此我来美后的孤独感消失了,心理上有了一个 依靠。每当想要享受家庭的温暖时,我便会在二层的玲氏卧室住上几天,而楼下 的玲氏于浴室则是供我在海边游泳专用的。我将家里一周的MENU背得滚瓜烂 熟,我若想要去用餐,只需提前两小时给艾伦打电话通报一声,他就保证会有我 的一份。 我的美国爸妈都是非常幽默乐天的人,在他们那里,几乎没有忧愁这类消极 的词语。 在申办绿卡的过程中,我莫名其妙地遇到了麻烦,我的旅行计划全部被打乱 ,面对着移民局这个以难缠著名的对手,我一筹莫展。艾伦开导我要主动出击、 以理服人。我受艾伦启发,苦思冥想了两个夜晚,脚尽脑汁,居然急中生智,想 出了八条我认为足以说服移民局的理由,经艾伦做过文字加工,一份看似出自老 练精干的移民律师之手的PETITION诞生了,我打扮一番,壮着胆子去到 州国会议员办公室,请求将我的文件转交移民局。 我递交过文件后,心里没有把握,只好盼望着绿卡能从天而降。那年圣诞节 一早,艾伦唱着歌递给我一章圣诞卡,打开一看,我不禁捧腹--那是他亲手绘 制的一张绿卡!在绿色的纸上,他画了一个精致的移民局图章,将我的姓名、发 卡日期和A号码等,弄得几可乱真。我将这张特殊的卡片放在众多卡片做成的圣 诞树顶ANGEL的位置上,直到我收到真正的粉红色的绿卡。 美国爸妈尽可能地让我见多识广,从原始落后到先进豪华。当我们在阿拉巴 马州一个美丽的度假胜地的别墅里用餐时,他们建议我去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里 闯荡人生,而不应在舒适的养老之地泡青春。于是,我又开始了job hunting。 在我将求职信和履历表寄出之前,艾伦总是要把关检查。一旦语法措辞修改 多了,他便下定决心要送我上英文学校。可是我们所有的努力竟象石沉大海,我 只能俏皮地责怪说艾伦把我的文字修改得太棒了,一看就像是个久经沙场的老人 ,谁会给一个年逾八旬的老人提供工作呢? 在贝蒂退休前夕,我找到了新工作。藉作PARTY,我告别了所有同事朋 友,告别了我的美国爸妈,驱车北上。 在冰天雪地的北国,我每天通过电子邮件向美国爸妈报告我的经历和体会、 想法和收获、喜悦和苦恼。我不断知道他们的近况:艾伦又学了新东西,获得了 业余无线电报话员执照;贝蒂参加了写作比赛。以后艾伦的糖尿病日趋恶化,贝 蒂一直在精心照料他。 去年的一天,贝蒂在电话里悲伤地告诉我,艾伦用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 不愿忍受病魔,也不愿再让贝蒂辛劳。他选择了他愿意做的事。我告诉贝蒂,艾 伦是我所认识的人中,唯一能够掌握自己的活法,又能掌握自己的死法的人。 按艾蒂的遗嘱,贝蒂与几位好友租了一艘船,将艾伦的骨灰和鲜花一起撒入 了大海。贝蒂在为报纸、电台写了许多纪念文章之后,又忙于写作和参加诗歌比 赛了。 我有幸认识了我的美国爸妈,从他们那里,我学会了如何乐观从容地对待生 活。我常回忆起我们一块儿度过的美好时光,我总是希望自己的人生能活出我的 美国爸妈那样的轻松、快乐、潇洒而又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