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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 刀·

    西安大略大学位于安大略省的小城伦敦北端。校园地势呈微微的丘岭,环境
幽静美丽。从宿舍去大学医院上班的路上经过几处小松林。五月的一天雨后,和
陈医生一块儿下班回家路过一处小松林,忽然瞄见树下有不少白色的蘑菇,样子
与食品店里卖的一样,可个儿却大多了,有如小儿拳头。听说过野生蘑菇特别鲜
美好吃,可时有食之中毒致命的事。我指着蘑菇对陈医生说:“老陈你看那蘑菇
长得多喜欢人,不知有没有毒,能吃不?”老陈从小在农村长大,对野菜野草自
然知道不少。他瞄了一眼说道:“这是松菇很好吃。我以前常采了炖鱼或炒鸡蛋
鲜极了。”

    该吃晚饭的时候了。我感觉到唾液和胃液猛然分泌不止。老陈简捷地给我讲
了怎样识别毒蘑菇。待他说完我急匆匆钻到松树下,三下五除二把一地的松菇采
了,用带饭的塑料袋直装了半口袋。回到宿舍洗净切好,打了四个鸡蛋炒将起来
。又闷了一锅泰国香米饭。一会儿满屋子漂荡着饭菜香味与德沃夏克的《自新大
陆》好不诱人胃口大开。

    饭菜香味大概从门缝钻到走廊里了,只听见门外不时有老外嚷嚷:

    “What a delicious smell!”

    “What amazing cooking these Chinese guys are making!”

      ……

    我听见心里颇为得意,摆好碗筷,又开了一瓶啤酒准备大嚼一顿。这时门响
,同屋的老金和小于回来了。“小何,做啥呢?这么香!在楼外就闻到香味了!
”我得意地说:“鹌鹑蛋爆炒野松菇。名菜呢!让您二位赶上了,快来一块儿吃。
”老金听我一说,刚打开锅盖没等热气扑面哐地又盖上了,瞪眼问到:“听说有
的蘑菇有毒能吃死人,而且说是越是毒蘑菇尝着越好吃呢!”我掀开锅盖笑道:
“就是毒蘑菇那气味也毒不死人啊!我是请教了识货的郎中才敢采的。保证没问
题。”小于瞧瞧锅里的菜,咽了咽口水喃喃道:“可您老这名菜怎么颜色有点黑
呢?别冒险吃出事来了。说定了今晚我还要给国内我那口子打电话呢,可别先进
了医院!”两人坚决不愿吃,又出门去吃PIZZA HOT了。

    “哼,不吃白不吃!我一个人受用,”我急不可待地盛了饭菜就着啤酒吃喝
起来。“哈,哇呀!”吃一口直觉着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鲜了,可刚咽下去忽想起
老金那句“越是毒蘑菇尝着越好吃呢!”心里一紧,操起电话打到老陈家:“老
兄,我可开吃了,一小时以后你来个电话啊?要是没人接,肯定出事了,您就叫
911吧。”

   那边老陈笑嘻嘻道:“照办!放心吃吧,真出了人命这月你的工资我代领了
。”“我说老兄,我这烧好的菜怎么有点发黑呢?别是……?”“得了吧,你用
那锈铁锅猛炖狠闷怎么会不黑?”我想也对。那锅是 yard sale时50美分买的
。洗刷后若不擦干,次日锅面就尽是三氧化二铁了。相信老陈也不会拿咱的性命
开玩笑,他那农村生活见识想必是可靠的。我安下心继续虎咽起来。少倾酒足饭
饱,一大锅菜我吃下去半锅还多。把余下的分盛了两饭盒,准备第二天带饭,另
一盒呢,给老陈。

    忙碌了一天,饱餐后睡意上来。正要躺下,电话铃响了:“喂,感觉如何,
有无不适症状?”这老陈还真守信用!“多谢了,呼吸心跳血压脉搏均正常。胃
充盈饱满。911暂时就不必打了,我正要睡下呢。但愿这蘑菇毒性不是慢性发
作让我梦中过去……”“那你晚睡一小时等等看嘛。明天早上若不见你上班,我
就到医院瞻仰你……”

    我俩又云天雾地聊了一会儿。临睡下想想不放心,又把一大杯肥皂水放在床
头柜上──真毒性发做了先灌下去催吐再说。想当年临床实习夜里坐急诊门诊遇
到俩口子怄气喝敌敌畏的主儿,咱一律照此章办理没错,还真救死扶伤人道了好
几条性命呢!

    一觉醒来。睡眼朦胧地看看床头柜上的一大杯肥皂水,咬咬舌头,疼──哈
,咱好好的没事儿!一高兴,彻底醒过来了。马马虎虎洗漱一通,随手拿两片面
包夹些蘑菇炒鸡蛋拎起饭盒就边走边吃着去上班了。进门正碰上老陈自是感谢一
番送上留给他的菜以谢指点迷津果我口腹之恩。他也不客气接过饭盒一掂量就嚷
嚷了开:“那么一大包蘑菇你都一顿吃了只留这么点给我?”打开盒盖一看,嘴
又撇开了:“量少不说,质也差。看你炒这菜黑的,真是象掺了砒霜看了就让人
倒胃口。难怪你室友不敢吃。我都不想吃!”我惭愧不已喃喃道:“我这水平您
老兄也知道,将就着吃点吧。别看样子不好看可味道鲜着呢!要不一大锅我吃得
只剩这点了嘛。”“这炒菜不能用你那锈铁锅狠炖。这火要大,锅要热,油要多
。放少许寸段绿葱稍微一扒拉,倒进蘑菇炒个两三分钟加上爆好的鸡蛋,浇上用
肉汤调的芊糊就端锅倒入盘中。绿盈盈,黄澄澄,白花花,色香味具全。千万别
放味精!那才是真正的鲜美野味呢!”

    老陈说得眉飞色舞吐沫星子乱飞,我听得发呆。早上吃的就不多,这一刺激
,饥饿感又上来了。可看着我那炒得发黑的菜是觉着有点不雅,甚至可怕,让人
减少食欲倒胃口。唉,真可惜!

     ……

    在老陈的不断指点下,我的采菇经验和烹菇技艺也不断丰富和提高。下班放
着近道不走,非钻小巷过短墙绕沟渠穿丛林地花个把钟头采个一包半袋的蘑菇看
着够一两顿了方收兵回营开灶。做菜的花样也渐渐多了,不光是“鹑蛋炒松菇”
了。什么“凤翅掠菇”、“鱼翔菇底”、“菇丛卧兔”、“菇片蛋花汤”每每出
现于party的餐桌上搏得众人的喝彩。但也有那吃了我的菜还要讥讽俺一两
句的主儿:“昨天傍晚我见你在化学系楼前的林子里转悠,原来是为了这顿会餐
采菇那?”“伙计,你这月的菜金可省了不少吧?”……

    妈妈的,吃了俺的菜嘴没短舌头还更长了,真想给他那盘子里洒点泻药!不
过,说实话自从干起采菇营生,菜钱还真省了不少──人家也没说错。每次采购
食品看着菜柜上标价$1·99/磅的香菇,鼻子里哼一声“没狗屎蛋大的菇每
磅还要宰两刀!能和俺那自留地里采的菇比么?”然后总是头一昂,非常阿Q地
得胜还朝了。

    ……

    从春天惊蛰菇们出土露头直采到秋后菇们也缩脖子进入冬眠无处可寻。在伦
敦的那两年把野松菇吃了个不亦乐乎。

    后来离开那里,周游了几个地方,也去过农场专门采菇,可再也没有吃到比
在伦敦的野树丛里采的菇还好吃的了。莫非菇的滋味也有地区的差别?

    ……

    昨夜做了个梦:我端着一钵“清葱爆菇”在UWO大学医院后边的大松树下
嚼着。和我面对而坐的是两位白须拖地的老者,伯夷和叔齐,以手为筷拈着野薇
往那白胡子遮蔽黑洞洞没牙的口中送着,不紧不慢地磨咀着。两位老者眯着眼对
天喃喃道:

    “嗯,鲜的!”
    “鲜的!”
    “鲜!”
    我应道。

    ……,……。

(一九九七年一月于美国芝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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