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草·
白日里,是满眼的沙黄色,从脚下漫开,延伸向四遭。或者铺展成宽大的平 面,或者起伏为波动的曲线。 深夜里,是映着几点月光的暗黑,从天际来,往天际去。狭小的月光被圈定 在黑夜里,微微泛一点白。 这就是大漠,色彩单调的大漠。却又独独有一点红,化为了大漠中唯一的风 景。那是一个人,一个被都市定义为“浪子”,被自己命名为“行者”的人。身 批大红的披风,头戴普通的草帽,正由东向西,执着地行走着,要横穿这傲岸的 荒漠。 面前,一如既往的黄沙满天,沙丘遍地;身后,一行长长的渐渐由风沙去填 平的足迹。再就是烈日和狂风了。 烈日,是一向的。强劲的日光,直射入这广大的地域,再从沙粒中反射回来 ,交织成一片酷热,然后袭向这里,企图吞噬些什么,又企图挑衅些什么。狂风 ,是一贯的。从沙丘顶端卷滚而来,奔腾之间,天昏地暗,一切都无从回避。 借草帽挡一下日光,无所谓地对酷热不作任何表示,借狂傲的心抵御乘风袭 面的黄沙,把无所可畏的目光投向远方。耳畔的回响,是风沙的狂吟,眼中的萧 瑟,是大漠的单调。就这样行走着,行走在茫茫沙海中,留一番凛然,留一分刚 毅,我们的浪子,我们的行者始终前行。 日升日落,斗转星移,人依旧,心如故。满天风沙中,远去的人儿,永远昂 首,永远阔步。 可是…… 可是竟有了一个小镇,就在前方不远的沙丘背后。可以看见几排房屋,砖石 砌成,都很坚固;一条小街,干净的路面上来往着一些行人,忙碌着几个摊贩; 还可以依稀见到几户炊烟,被风吹散在小镇上方。镇外,仍是整片的沙漠,无边 无际。小镇静静伫立在大漠黄风之中,分外安详,分外矜持。 我们的浪子激动了,我们的行者沸腾了。迫不及待地逆风疾奔,竭力疾奔, 直向小镇而去。其实并非没有见过小镇,八千里路云和月,走了一程又一程,经 历的已经太多太多。家庭的温馨都不曾有所挽留,都市的繁华也不曾有所停滞, 更从未放慢过匆匆的脚步,从未在观望中驻足。就这样一步步地走入了大漠,一 步步地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小镇面前。累了,有一些累了,真想好好歇一歇, 哪怕只是到小街上走走,在摊上逛逛,吃点什么,再与人聊点什么,不一定要多 么热闹,只要有一段温暖的人间烟火就足够了。 然而…… 然而四周只有风声,不存在一丝人间的嘈杂;然而四周只有荒芜,不存在一 丝小镇的踪影。一切都在转眼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如此突兀,又是如此彻底。 再往前紧走两步,眼中竟只是一片茫然。茫茫的沙海,茫茫的大漠,茫茫的一大 片沙黄色。愕然了,呆滞了,只知道在心中默念道:“海市蜃楼!”从最初的孤 寂到适才的激动到如今的错愕不已,这已足以使任何一个浪子都为之疯狂的,而 我们的行者只是愣愣地直立在黄沙中。狂风再度袭来,一个踉跄,却又终能站定 ,低头之间才发现,只有心在跳。 腿软了,人累了,心痛了。独行许久,遭此调侃,受此愚弄,确实难以坦然 ,确实感觉到一些残忍。可是既已冲动地走出了家门,走出了都市;那么,就不 妨让自己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冷清,什么又是真正的人性。 夕阳,渐渐地隐去;夜幕,悄悄地降临了。并未哀伤地长叹,也未豪放地冲 天长啸,只是在沉默中解下了披风,默默地躺下,静静地入睡。 睡去,一切都留在梦中,明天,毕竟还要赶路;睡去,挣扎着睡去,明天, 毕竟还要前行。不论梦归何处,醒来,依旧是这大漠,依旧是你自己。海市蜃楼 的一切,留作一番回忆;或者,干脆永留梦中! 〔寄自中国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