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作家王小波最近病逝,方舟子为此写了一篇短评《人之既死,其名也 盛》(载《枫华园》9707c),在“新语丝之友”通讯网引起了有关中华文 化的讨论,这里选载其中的一部分。) ▲筋斗云(windover@hotmail.com): 看到几位为王小波吵来吵去,也赶快跑到《华夏文摘》把那篇增刊读了一遍, 实在不明白大家在吵啥。人家吹自己老公是中国小说第一人,说是有诺贝尔文学 奖的潜力,说明人家夫妻情深,方先生不必如此激动。我以前也看《读书》这本 杂志,对王小波并没有什么印象,看了附在增刊里的三篇文章,总的感觉是此人 的思维混乱、思想偏激,只讲现象,不讲道理。老是引用西方人的旧言(都是死 了许多年了的人)。我的感觉是他的脑子先被中国古人的思想放马跑过一遍,接 着再被西方的古人放马跑一遍,没感觉他自己有什么主见。其实相对西方的中世 纪教会对思想的禁锢,中国古时候还算比较好的,在秦汉之前诸子能数到百家之 多,也是可以比美古希腊文化的。缺的只是西方文艺复兴时,没能影响到中国, 但五四新文化运动也使中国文学开始面向世界了。 中国现在最需要的是西方的现代思想,然而我却没看到有多少人在做这方面 的实事。比对西方社会中强烈的宗教信仰思维方式,我就更喜爱中国人的不敬神 的态度。如果中国大陆能被和平演变,二十一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并非不可能的 神话。 从他那三篇文章看起来,中国小说的排名,排到三百页后恐怕都轮不到王小 波先生。与增刊文中的看法相反,我觉得中国现代文学十分缺乏好作家,我所看 到的文学作品,感觉中国现代文学连最基础的孵化过程都还没走全,成长发展还 早着呢。五四新文化至少留下了《阿Q正传》,文革结束二十多年,我们如不留 下一点可交代的,再拖过二十年后,我们的后代就要骂我们这一代人了。 ▲阿瑟(ou@hii.hitachi.com):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精英们把中国的劳苦大众当傻瓜了,便有了“对中国人 民进行启蒙”的口号。一批又一批的文人学子,一次又一次地开展启蒙运动,却 又一次又一次地失败,把自己都蒙进去了。自己蒙了进去还不知,仍自以为人人 皆蒙我独醒。出国留了几年洋的,就以为得了西方文化之精萃,挟西方而令中华, 一个个更以人民导师自居,通天骂遍,几千年的历史,几千年的文化,十二亿人 民被骂得狗血淋头,还不许驳嘴。 中国自古至今的社会制度全都建筑在几千年的民族文化的基础上,这些个社 会制度是否健全可靠,是落后抑或先进,全取决于民族文化的容纳程度。倘若民 族文化不容纳某个社会制度,不论这个社会制度有多强大,多残酷,人民仍然能 够起来推翻它。中国历史上一次又一次的改朝换代即是明证。中国现行的社会制 度显然仍能被民族文化所容纳,或者说它的自我改善的过程和结果仍能被民族文 化所容纳,所以它仍然能够存在。这是一个事实。尽管精英们指天笃地,由生骂 到死,这个社会制度将继续存在直至被民族文化所抛弃。 不要以为十二亿中国人是傻瓜,他们是人,他们是和精英们一样有血有肉有 思想的人,他们和精英们一样用自己的血肉气息思想行为创造了中华民族文化, 并不断地改善这种文化。任何外来的什么文化的冲击,都使他们觉得不安,尽管 精英们说那些什么文化比中华民族文化要先进千百倍。他们视那些外来文化为一 种干涉,所以要捍卫自己的文化,而抵制外来的什么文化。 我们都不是傻瓜,为什么要被人骂作傻瓜;我们安于生活,尽管这种生活并 不比其它的什么生活好,可这就是我的生活,我未妨碍任何人的正常生活,为什 么要被人骂作傻瓜;即使我们不满意我们现在的生活状态,即使我们不满意我们 现在的社会制度,我们还可以活下去,我们努力地活下去,为什么要被人骂作傻 瓜。你不喜欢这种生活状态,你不喜欢这种社会制度,你逃避了,你满足了,为 什么要骂我们傻瓜;你学了许多中华文化,又学了许多西方文化,你先进了,你 自豪了,仍然没有理由骂我们傻瓜;你的祖祖辈辈都曾经生活在这个文化中间, 你的父辈以至你自己都曾经生活在这个文化中间,要是傻瓜,你也是傻瓜,你有 什么资格骂我们傻瓜。你在当丧家之狗的时候我没骂你傻瓜,你在外国人面前当 叭儿狗我没骂你傻瓜,你在外国没出头之日跑回国我没骂你傻瓜,你的文章写得 不比人家的好我没骂你傻瓜,你的什么主义不合我的胃口我没骂你傻瓜,你为什 么要骂我傻瓜。 中国人不是傻瓜,中华民族文化也不是傻瓜文化。要骂傻瓜就骂你自己吧, 你也是傻瓜! ▲不非(yzhang@xi.com): 我感觉王小波批判的主要是他身历亲受的人民共和国文化,尤其该文化压制 思想自由的一面。在此范围内,他如何恶毒刻薄,窃以为算不上过分。 至于他的中西文化高论,题目太大太难,我怀疑超出他能力所及。舟子等抓 他的小辫子,批他的论证方法,是很厉害的招数。捍卫王小波的任务,实在是很 艰巨的。 譬如读书苦乐的命题,其一定义不精确,或者根本没有定义。其二王用直接 证法,非穷举则难免以偏概全。一华君提出功利说,我想是进了一步。但要说出 令人信服结论,恐怕还有许多步待走。其实省力的办法是引用专门学家的结果, 我想不通为何王同志不走此捷径。 实在说我对王小波的激愤之情,是深引以为同的;对他的机智,文笔,非常 佩服。所以我更愿意相信王其实用中西文化为Metaphor,鞭挞现实才是 他的本意。 ▲无人(xianchua@ecn.purdue.edu): 华夏文摘一二七期增刊上登载了王小波的三篇杂文,但从内容看,次序排错 了,中间一篇应该放在最后,这样《思维的乐趣》,《花喇子模信使问题》,《 智慧与国学》三篇的内容就上下连贯起来。《思维的乐趣》讲在文化专制下没有 学习的权利,没有思考的权利,《信使》则是说没有学术自由,没有思想自由。 《智慧与国学》则是论述自由被扼杀后的结果,这一篇我不是特别欣赏,但我也 没有象舟子与一华那样受到多大刺激,如果中国文化是好的,不会因为他说不好 就坏了,如果中国文化确实不好,他再说好也不济事。我自己认为中国文化是好 的,那么什么是中国文化?我自己的偏见认为是先秦的哲学、艺术、礼仪、生活、 道德等社会各方面的内容,这是最正宗的中国文化,以及它后来的变化、发展、 表现。从汉朝起虽然独尊儒术,但儒术毕竟还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满人是外人, 但他们全盘中化,所以清朝仍是中国文化的继续。但中国文化到辛亥革命以后就 受引进的西方文化的压迫,地位越来越低,且不断地受到摧残破坏,现在的中国, 除了还穷一些,和西方并无多大差别。政治制度是西方的,礼仪是西方的,服装 是西方的,道德观念是西方的,吃饭也开始吃西餐。我不欣赏王小波的这篇文章, 是因为他说西方的驴一来,中国的马就躲开了,一点儿也不符合历史事实。马克 思并不是中国的“马”,而是与梅毒一样,是从西方引进的驴,所以真正的马克 思主义者就是真正的驴的传人。中国的马不仅没有躲开这头驴,反而请它当了中 国的太上皇,中国的一切都要为它服务。“指导我们事业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 宁主义”,指导我们的什么事业呢?当然是毁坏中国文化的事业,中国的文化不 好呀,不然为什么要去西方找头驴来?将中国的知识分子全部集中起来,教他们 西方的驴马克思的主义。那时出的书,不管什么内容,一开头都是马克思怎么怎 么说,斯大林怎么怎么说。并发动群众去砸孔庙,挖孔墓,将中国古书全烧掉。 我们那儿有一位老人,收藏的八大山人的画被没收了烧掉,现在提起来还痛不欲 生。我们都是中国人,证明是什么,我们都学过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马克思 的政治经济学?我们都知道为了革命事业要大义灭亲?看影片《秋收起义》,里 面的女红军一枪蹦了她爹,俺恶心得差点呕吐。孔子两千五百年前就说了要“父 为子隐,子为父隐”,怎么到现在反而有了父子相杀的事?无独有偶,看影片《 烈火金刚》,里面的女游击队员又是一枪杀了她爹。这就是中国文化?还是妖魔 化中国的文化?中国的文化是李白杜甫,而不是“讲政治”,更不是“不须放屁 ”。 ▲方舟子(sfang@aim.salk.edu): 《枫华园》上马悲鸣和力刀的大作,据称是因我那篇评王小波之死的短文而 作,其实是离题万里,没什么相干的。既然因为我的一句话把鲁老爷子牵涉了进 来,我不妨就此说几句。鲁迅所说的“僵尸”,明明白白特指的是“中国书中劝 人入世的话”,并非如马文所言涵盖中国文化。鲁迅之建议青年少读乃至不读中 国书,乃是在特定的条件下为特定的目的针对特定的人所言,或者竟可以说是冲 着胡适而发,对此他后来有一个说明: “先前也曾有几位先生给青年开过一大篇书目。但从我看来,这是没有什么 用处的,因为我觉得那是开书目的先生自己想要看或者未必想要看的书目。我以 为倘要弄旧的呢,倒不如姑且靠着张之洞的《书目答问》去摸门径去。倘是新的 ,研究文学,则自己先看看各种的小本子……”(《而已集·读书杂谈——七月 十六日在广州知用中学讲》) 可见也并不反对“弄旧的”,还要指导中学生该怎么摸旧的门径。一九三零 年时,他本人也给老友许寿裳的儿子开过一个必读书书目:《全上古三代秦汉六 朝文》、《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唐诗纪事》……,满满地写了一纸,也可 以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想要看或者未必想要看的书目的。其实老爷子自己就大读 特读中国书,读得不亦乐乎,校《稽康集》,辑《古小说钩沉》、《会稽郡故书 杂集》、《唐宋传奇集》、《小说旧闻钞》,所读中国书之多,罕有其匹。此一 时也,彼一时也,一九三四年鲁迅就已转而批评那些鄙弃传统的青年:“新的艺 术,没有一种是无根无蒂,突然发生的,总承受着先前的遗产,有几位青年以为 采用便是投降,那是他们将‘采用’与‘模仿’并为一谈了。”(《致魏猛克》 )要是现在起鲁迅于地下,见到有的青年音韵不协、文理不通、自告奋勇要“更 染猎猎鲁迅旗”,恐怕要主张想写旧体诗的青年人还是该读点中国书的吧。至于 力刀义愤填膺的一连串问题:“看看近几百年来我们的文化里可曾产生过那种对 着入侵者的砍刀头也不抬并平静地说‘别踏坏了我的三角形!’的大学士?可有 为了坚持‘地球就是围绕太阳转’而从容成灰的学者?何曾有心甘情愿地以为进 化理论当斗犬并引以自豪的知识分子?”,则不必起鲁迅于地下,在六十年前他 就已做了回答: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 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 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且介亭杂文·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 “华土奥衍,代生英贤,或居或作,历四千年,文物有赫,峙于中天。”( 《且介亭杂文·河南卢氏曹先生教泽碑文》) ▲解非(LLXU@pettitco.com): 王小波之波好象是平息了。他是个有自己风格的作家,至于出色的作家还谈 不上。这次关于王小波的争论不知是否因为他的那几篇文章触到了大家的痛处。 我承认是触到了我的痛处。 褒贬王小波的问题从一开始就上纲上线到褒贬中国文化与中国文人的问题。 我自己一向搞不大清楚中国文化这个概念,矛盾之情结由之而生。一方面深受中 国深邃的,也是诗意的文化气质的感染与薰陶;另一方面又不能无视中国几千年 来思想、价值观念、社会制度的保守与僵化。还是无人老师的一句话开了我的窍, “先秦的哲学、艺术、礼仪……是最正宗的中国文化”。先秦文化是中国文化之 精神与义理之所在。这是文化第一层、也是形而上的含意。文化第二层的含义在 于这种精神与义理在社会政治经济制度、意识形态、道德观念的构造、发展中的 作用力与表现。先秦文化的深度与广度足以与古希腊文化相提并论,虽然两者的 出发点、思维途径、思想方式都有很大的不同。 中国文化在其形而下的意义上、我也不承认它是彻底失败的。直到二十世纪 初中国文化仍与先秦文化一脉相承,仍是其社会制度的基础与依托。而古希腊文 化早就灭亡了,如古埃及文化、古巴比伦文化一样。我们是多么为自己民族文化 的持久的生命力自豪啊。可是,有时候我却想,如果没有焚书坑儒,没有自汉以 后的废黜百家,独尊儒术,没有在政治大一统中实现的精神大一统,中国文化也 会完整地持续二千年吗?而难道又不正是这种精神的大一统导致了文化的僵化与 保守吗?统一带来了稳定,统一也阻碍了进步。福兮?祸兮? 有人说西方中世纪比当时的中国更黑暗,中国缺少的只是文艺复兴。其实中 国不是没有尝试过文艺复兴,只是没有成功的条件罢了。文艺复兴起始于古罗马 的中心地带意大利并非偶然的吧。意大利虽被笼罩在宗教专制的阴影下,但在频 繁的城邦之争与政教之争中从没有形成过事实上的统一。现存的文化结构与其古 文明有明显的对抗性。文艺复兴是利用古希腊罗马文化为依据,从宗教专制中创 出一条新路。文艺复兴之初只是贵族们的精神消遣,而这种环境却造就了如达· 芬奇、如马其亚维里这样具有现代特征的人,文艺复兴才走向了它真正的目的- -文艺创新。 大家想必都知道约半个世纪后,中国的一个马其亚维里--李贽。相似的理 论却归与完全不同的地位。马其亚维里以《君王论》成为文艺复兴创人文科学的 先锋,而李贽在中国历史上仍是无数充满悲剧色彩的文人之一。为什么呢?十六 世纪的大明帝国比之唐宋,在政治上、文化上达到更高度的统一。即便有新的思 流也不可避免地夭折腹中。更何况在这种环境下诞生出来的李贽,纵有难能可贵 的洞察力与现实精神,仍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儒士,一个痛苦者、矛盾者、不彻底 的叛逆者,而不可能是一个创造者。无独有偶,同一时代的张居正曾施行的政治 改革,也在没有理论的支持下和传统官僚的围攻中功败垂成,从而身败名裂。十 九世纪末康有为试图以今文为阵地,援西入中、古文新解的变革,无非是又一次 以其矛攻其盾的徒劳。这大概是中国最后一次所谓“以复古为解放”的失败尝试 吧。 如果将文化精神与文化现象比喻为源与水。西方的中世纪源断水竭,那么取 源引水是合乎逻辑的。而中国恰如我们的黄河,其源虽清,但从高原上水夹泥一 路奔腾下来,一层层加高加固的堤坝总有一天再也当不住水势,这时再寻源求解 还有什么用呢? 说了许多陈谷子烂芝麻的话,睁开眼来,历史正极具讽刺地走向另一个极端。 比起偏激,王小波之于鲁迅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但思想的意义是在它特定的时代 背景下的。在新思想尚未成形,旧观念仍根深蒂固的二十世纪初,鲁迅是与“中 体西用”、“新瓶装旧酒”、“弘扬国粹”如此的文化保守主义阵营针锋相对的 战士。鲁迅的彻底的批判精神是他独有的武器,更是勇气。而大半个世纪后的现 在呢,立国之纲是西方的“马”,深得人心的是西方的“驴”。如果从建国到文 革还有所谓信仰与精神的话(哪怕是谬误的),现在有的是政治上的专制,物质 文化的腐蚀,只有精神是空的。中国传统文化无论是精华还是糟粕,无论是文化 精神,还是文化人格,早被从柏杨这样的名士到我们的民运精英们骂得面面俱到, 体无完肤。在这种背景下,王小波之骂又有什么新鲜呢?更重要的,又有什么意 义呢? 阿瑟君把中国民众说为如自己一样的“捍卫民族文化的傻瓜”,我不得不说 是有些自作多情了。很多次听到来自国内的新闻、消息,与国内的朋友交谈,觉 得他们比西方更西化了。诗词书画对他们没有实用价值,礼义廉耻在商业竞争中 也是不必要的束缚,恐怕早被扔进故纸堆里去了吧。 不要误会,我没有指摘当今中国社会潮流的意思。其实我自己根本糊涂得很, “西化”不是精英们呼唤了一个世纪了的吗?物质上的丰富或许是会带来精神的 解放与文化的兴盛。对于这一点只是自己心里总觉得别扭,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思 想落后,还是时代的征兆。但是物质需要建设,文化难道倒不需要建设便能水到 渠成的吗?如果我说一句“少骂一点,多建设一点”,不知是否也成了一个大傻 瓜? 如果最后一句话触怒了哪位,请恕我年少无知。其实《新语丝》的杂志与网 点已是文化建设极好的例子。不是说教,也不是领导,而是给大家提供了文化资 料,也提供了文化交流的场所。作为一个忠实的读者,我是衷心钦佩与感谢舟子 与各位编辑们的。只是希望有更多的才者,也能这样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我想不 管同不同意我的浅见,大家都是如我一样希望我们的文化也能走出一条创新之路 的。 ▲筋斗云(windover@hotmail.com): 文艺复兴是对文化的重新再认识,与中国古人的复古解放是不同的概念,文 艺复兴的产生也是天时、地利、人杰三者适逢其时的产物。中国在五四之前完全 没有什么时候有文艺复兴的雏型。 以源断水竭的比喻来解释当时文艺复兴的缘由并不恰当,这是那种“旱久必 雨”的理论,中世纪的宗教思想禁锢并不是短时间了,产生文艺复兴的时间却很 巧妙,实际上这种禁锢并不是文艺复兴的充分或者必要条件。将鲁迅解为偏激和 将王小波解为偏激,二者有根本的不同含意。王小波是因为自身受到伤害而对传 统文化狂吠,从他的文章上看,他对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都没作自己头脑的思考 ,只是当做以矛攻盾的手段。所以称他偏激是因为他对中国文化的批判太肤浅了, 并没触及痛处。 鲁迅先生的批判精神层次要深得多,他的思想是他自己独立思考的结果,所 以才能震撼人心,让人信服。一部《阿Q正传》七十多年后读起来的感觉和当时 的感觉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可知批判层次之深了。 另外对大陆的现状也不必如此悲观,政治上的专制、物质生活的腐蚀正是社 会求变前的征兆,当时从意大利起始的文艺复兴就是宗教上的压制、物质上的丰 饶(商业的发达)下的产物,所以对中国未必是坏事。 西方文艺复兴后的现代文化远远超越了古希腊文明,而五四运动的文化改革 仅仅是打破了对中国文化的两千多年来的政治和思想上的禁锢,并没有实现文化 上的复兴,所以我说五四文化运动仅是一个初步,路还长着呢。 ▲方舟子(sfang@aim.salk.edu): 汉武以后,儒术是独尊了,百家又何尝罢黜。道家历来是士人的精神避难所, 后来竟然蔚为大观,变成了一大宗教。统治者表面上说是用儒术,实际上玩的大 都是法家的那一套。梁启超说几千年来行的是荀政,虽然不对,荀子的影响却也 是有的。至于兵家、农家、阴阳家,几千年来更是大行其道。真正失传的只有墨 家和杨子,但杨朱无书,恐怕连弟子都未必愿意收,墨家则到了战国末期就已销 声匿迹了,都怪不到汉武帝头上。 百家争鸣也未成绝唱。西汉的盐铁论,表面上辩的是经济问题,实际上是思 想的斗争。东汉的王充,竟然敢“问孔”“刺孟”,其独特与深刻,为诸子之后 所仅见。梁武帝宣布佛教为国教,范缜就敢鼓吹神灭论针锋相对,梁武帝也没有 说把他抓来杀掉,而是派了一大帮和尚来跟他辩论。王安石还在当宰相的时候就 敢宣扬三不足。明王守仁、李贽公然以异端自居,竟从者如云。到了明末,国破 家亡的顾、王、黄更是毫无顾忌,中国古代思想至此才划上了句号。 ▲无人(xianchua@ecn.purdue.edu): 历代高明的统治者确实都是采用“内用黄老,外示儒术”的基本路线,中心 思想是“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但大力宣传的却是“忠孝节义”。 虽然自汉代起“独尊儒术”,但并没有将别的各家的书收集起来烧掉,更没有将 读书人集中起来,改造他们的思想,强迫他们学习运用孔孟之道,如谁学得用得 不好,胁肩谄笑的样子不够恶心,阿奉承的调子不够肉麻,就给他戴上“右派”、 “反动学术权威”、“坏分子”等等诸如此类的帽子,剥夺他们读书的权利,限 制他们生活的自由,对他们百般欺负侮辱,逼他们投河上吊。所以汉代以后的读 书人并不只读儒家的书。墨子也没有立即绝迹,唐朝韩愈提出的“博爱”就是墨 子的“兼爱”,但后来好象是逐渐被佛教的“慈悲”所替代,中国文化中最有影 响的三大家也由“道、儒、墨”变成“儒、道、释”。杨朱虽然没有开门办学, 但他的学说明了易行,“拔一毛而利天下吾不为也”,所以他的信徒并不少。 任何事物的发展都需要交流,文化也不例外。中国地大,人多,有各种各样 的见解,不同见解之间的接触便可以产生新的思想。但自秦大一统后,海内混一, 不同区域不同人之间的差别就少了,中国文化,特别是思想方面,如想有大的进 步,就只能从外部吸收新的血液。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五权分立就是中西文化结合 的产物,但因为历史原因,被赶到一小岛上。中国大陆现行的则是从苏联全盘照 抄过来的“民主集中制”,所以中国现行的政治制度本就是西方的政治制度。只 是西方也有多少种不同的政治制度,如美国是三权分立,英国的议会制度应该叫 作两权分立,以及苏联的民主集中制。因为落后,所以要学习。但全盘西化,在 学习的过程中也消灭了自己的文化,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一想到俺是中国人, 俺就一阵心虚,--倒不是因为中国穷,与邻居家相比,俺家也穷,但俺从不曾 因此心慌过--而是因为俺觉得有愧于中国人这一称号。俺还算是中国人吗?中 国目前的任务不是西化,中国早已西化了,而是恢复中化。词汇不是一朝一夕就 能改掉的事,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还将不得不用汉语讲外国话,但服 装却是很容易改的。平时服装可以随便穿,但遇到重大节日或典礼时,是不是考 虑穿民族传统服装。比如国家主席接见外宾或出国访问时,是不是应该穿件龙袍? 香港回归仪式上,如中国领导人穿上长衫,而不是穿西装,会不会使仪式更有意 义? 多少年来,国内国外,俺跑了多少家服装店,想买套马褂,至少也买件长衫, 但总是一无所获,只在西单商场买到过一双黑布鞋。--现在只怕连布鞋也买不 到了。 王安石能够说“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惧,祖宗不足法,圣贤不足师”,可 见宋朝言论还是很自由的。如在民主集中制下谁要是公开叫喊这种话,仅凭着“ 圣贤不足师”即不必学习马列主义这句话,也要被打成现行反革命。 ▲方舟子(sfang@aim.salk.edu): 我们这个民族本来是最讲究服饰也最以自己的服装为豪的,自称“中华”, 这“华”字指的就是华服。别的民族很少有象我们这样曾经不厌其烦地规定服装 格式,什么样的人该穿什么样的衣服,用什么样的图案,都规定得清清楚楚。所 谓文化,无非是礼义两字,义是内核,礼是外表,很大程度上指的就是服饰。顾 炎武说:“诸夷用华夏礼则华夏之”,意思就是说老外如果穿了中国服装,就该 把他们当中国人看待,乃是指望大明虽亡,而华夏不亡。没想到满清偏要争这个 礼,强迫大家穿长衫马褂留猪辫子,让华夏亡了两三百年。好不容易驱逐了鞑虏, 大家又改穿洋装了,又让华夏继续亡下去。我们这个以服装为名的民族,竟是没 有了属于自己的服装。旗袍是旗人的,算不得正宗,而且现在已沦落成服务员的 制服了。无人大师想穿的长衫马褂也是旗人的。短褂马裤倒还地道,体育商店大 概也买得到,不过那从来就是便服,除非是参加武林大会,否则上不了台面。正 宗的该是峨冠博带、长袖飘飘、双手一拢“小生这厢有礼了”那一种,要被认为 是在唱戏,不过上台面跟演戏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下次无人大师要去参加什么典 礼,不妨到戏班借一套来风光风光。至于党和国家领导人嘛,即使想穿龙袍也不 敢穿的,有袁世凯的下场摆在那里。在国家大典穿西装确实不象话,等于告诉老 外我们已经让你们同化了。从前穿中山装就挺好,虽然也不是国粹,毕竟是经过 改造有了中国特色,更主要的是外国人不穿,也就起到了分别华夷的作用。可惜 自从胡、赵二总号召穿西装,穿西装成了开化的标志,穿中山装倒成了僵化的象 征了。老邓一死,这中山装也要跟着绝迹了。明人的服装,即使在现在看来也很 漂亮。我就纳闷,中国的服装设计师都干吗了,就不会从中改造几套给现代中国 人穿穿,就只会跟在世界新潮流的后面依样画葫芦? ▲不非(yzhang@xi.com): 其实在俺们老祖宗穿华夏服的时候,西洋鬼子也不穿现在的西装,而是像现 在莎剧里那种鼓笼袖子,脖子下面一堆花边的玩艺儿。再严格一点,根据无人老 师的教导,英人向无创新之能,学东西也常常画虎成猫,不足为凭。俺跑到老牌 帝国主义西班牙的皇宫(Placio Real de Madrid, the real thing)里一瞧,您 猜怎么着?好几个大屋子里墙上恭恭敬敬画著俺正宗华夏的“峨冠博带,长袖飘 飘”!肯定是作为范本。不才在下大胆假设:西班牙人的服装其实是学咱华夏, 其余鬼子又学西班牙,只是大家学的不象,又偷工减料,才慢慢演变成今日的模 样。此结论还请网上专家博家们小心求证。若属实,从小处说,大家穿西装就不 用心慌了。从大处说,岂不又是一咱华夏文化天下第一,是他们西洋文化老祖宗 的铁证吗?